第410章 第九十二章(1 / 2)

荀彧來尋陸廉的事, 夏侯惇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們因此有過一場不愉快的對話。

那時的鄄城和陸廉曾經見過的模樣大不相同,街道上再不見拿著紙鳶跑過的稚童, 也不見兩兩結伴而行的婦人。

在無窮無儘的戰爭中,這座城池已經變得蕭條而寥落。市廛裡的商品少了很多, 那些從冀州來的牛馬,涼州來的掛毯, 交州來的香料, 一樣樣都消失了, 剩下的隻有一些農產品、紡織品、手工藝品,種類很少, 價格也很高,一個幾十錢的藤筐現在就要賣到百錢不止, 而糧食的價格就更高些。

這很不正常,因為這是秋天,寒冬尚未到來,糧食才剛剛被收割, 街頭巷尾已經有饑民慢慢地走過,一邊走,一邊張望著什麼。但他們很少有得逞的時候, 那些客舍也蕭條得緊, 既沒有客人,也沒有剩飯剩菜可以丟出來給他們吃。

但饑民仍然是少數——因為鄄城已經幾乎沒有成年男子了。這曠日持久的大戰放乾了兗州人的血,甚至連士人都有蓬頭垢麵,醉倒街頭的。

將家裡的最後一壇酒打開來,喝個痛快吧!他們會這樣嚷嚷:嗚呼哀哉!不管誰輸誰贏!咱們都死定了呀!

荀彧離開鄄城前,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光景, 他因此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尋一個人來,救救這片已經流乾了血的土地!

夏侯惇當然是不同意的,就像陸廉出征,田豫準備卷鋪蓋跑路給大公子當會計去,就算孔融諸葛玄不攔著,太史慈也不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啊!

“文若此去,是為尋陸廉不成?”夏侯惇逼問道,“你豈不是要令兗州上下,離心離德?!”

“未知元讓所說‘兗州上下’,究竟為誰?”

“前番天子降詔,已是人心惶惶,若今番再請陸廉出兵襄助,士人豈不離心!”

荀彧將手攏進袖中,注視著眼前這一片秋色。

這位因為征戰而失了一目的曹操心腹雖然是個武人,卻很好經學,荀彧來他府上幾次,很喜歡他這整治得精雅清麗的庭院。有許多詩經上的奇花異草栽種在院中各處,流水潺潺時,又有暗香浮動。

但現下這座庭院裡的奇花異草已經不見了蹤影,夏侯惇命人將它們都拔了,種上了一些蔬菜,旁人看起來就感覺很接地氣。

而荀彧看起來就不免覺得有些齒冷。

他清楚,他們都清楚,這座城池已經要走上絕路了,無論主公能不能贏劉備,他們的勝負手都已不在此處。

但夏侯惇還在認真準備,力求將鄄城打造成一座堡壘,以圖來日。

那些經學的,風雅的,為人所稱頌的東西都是表象,正如曹操也會觸景生情,黯然落淚,寫一首痛徹心扉的詩賦,寫過之後,依舊不能改變他冷酷的決斷。

荀彧看清楚的,難道旁人就看不清嗎?

“元讓以為阻了我,兗州世家其心便不散麼?”溫文爾雅的俊美文士冷笑一聲,“也實在高看了我!”

夏侯惇語塞了一會兒,忽然聲音變得憤憤然,“文若為主君股肱,你若去了,軍中將士又當作何想?!”

“主公不會令他們知曉,”荀彧聲音淡淡,“烏桓南下之事,恐怕軍中亦是一無所知。”

若尋常時節,他二人立於廊下,講起這樣前途暗淡之事,周圍該是靜悄悄的。

但草叢裡的秋蟲嚷得大聲極了,它們仿佛知道自己就快要開啟新一輪回的生命,因此大聲歡唱,迎接即將到來的那個寒冬,以及提早歌頌總會到來的春天。

但那個春天不一定如所有人的意,荀彧想。

因為夏侯惇已經轉過身,冷冷地望著他,什麼話也不說,但荀彧立刻明白他那目光中藏的東西了。

“你能救兗州生民嗎?”荀彧問。

夏侯惇沉沉地望著他,“我不能。”

“那你能殺了我嗎?”

這是夏侯惇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荀彧不是那等沽名釣譽,附庸風雅,卻又百無一用的士族,在夏侯惇眼裡,這位被主公認定為股肱的文士幾乎是他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典範,事上以忠,待下以誠,如冰之清,如玉之潔——不獨他一個,自主公以下,人皆敬服。

所以他怎麼可能殺這個人呢?

但這種幾乎被荀彧全盤掌控的對話令夏侯惇感到極其不自在。

他幾乎是蠻橫的,也是不假思索的,忽然狠狠地開口,“君此去欲另擇明主耶?”

隨著他的話音起落,似乎有風自這座庭院卷起。

樹木簌簌作響,草蟲也短暫地沉默了。

但荀彧不曾沉默,他一點也不因這無禮的猜測而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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