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這種事, 一定是有時間誤差的,哪怕是自己的軍隊,隻要分兵, 就很難同時發起進攻。曆史上很多農民起義約定某一時間, 各地一起搞事,結果因為起兵時間不同,被官軍分批擊破, 都可以作為明證。
太史慈對這一點是有著刻骨銘心的體驗和教訓的,當初他自告奮勇去打厭次,想水陸分兵同時到城下會合,然後摧枯拉朽, 直接給袁譚的糧倉打爆, 結果乘船的他到了,在陸地上走的分兵直到這一仗打完,才姍姍來遲。
……理由也很簡單,平原國特彆荒涼, 因此北上厭次的路上找不到一個靠譜的向導,大致方向雖然是正確的, 但還是不免走了點彎路。
於是看到自家將軍身受重傷,那位偏將淚雨傾盆, 拔刀就準備學飛將軍李廣故事, 被人好說歹說攔下時,脖子上已經多了一條血印。
從此之後太史慈就把這件事記在心裡了。
不管離得遠近,打仗想一點時間誤差都沒有, 約什麼時辰開戰就什麼時辰開戰絕對是不可能的。
所以慎重的蹋頓根本沒有在那個霧氣蒙蒙的黎明時分來到前軍營寨前,同他想象中的大軍主力決戰。他得等文醜那邊送信過來,已經將後軍的路給斷了, 兩邊一起包抄,然後才能動手,否則硬骨頭他是不啃的。
……那根魚刺還沒下去!還在嗓子眼兒裡提醒他!
他在營地裡轉來轉去,先看一看自己的親兵,再看一看騎兵,然後是步兵,他甚至連奴隸營也沒有忽略掉,儘管那裡臭氣熏天,有許多人因為惡劣的生活環境而倒下,但這位大單於還是皺著眉頭,屏住呼吸,在外麵走了一圈。
“死了多少奴隸?”他問管著奴隸營的小頭目。
後者計算了一會兒,“今日約有一百五十餘人……”
“這麼多!”蹋頓很想罵一句,但看看那個小頭目恭恭敬敬地低頭站在那裡,將自己明光錚亮的髠頭給他看,大單於又將罵人話咽下去了。
他的士兵不是袁公的冀州軍,更不是陸廉的青州軍,他很喜歡兵書與史書之中,那些漢人名將行軍打仗的經驗教訓,但他想執行起來就特彆的不容易。
比如他艱難的讓自己的士兵將便溺之處與水源分開了,但他始終沒辦法讓那些貴族們也如此要求自己的奴隸。
蹋頓又望了一眼那個漸漸彌漫著死亡臭味的營寨,決定重新將思緒放在即將到來的這場決戰。
他並沒有等很久。
在他繼續觀望,繼續等待的時候,陸廉麾下的幾名武將已經帶著兵離開了中軍營。
他們的士兵走得很匆忙,臉上身上還有血,拎著刀的手有些滑膩,於是不得不在路邊抓一塊泥土搓一搓,洗一洗。
他們的早飯吃得也過早,因此經曆過一場大戰後立刻行軍也讓他們感到饑腸轆轆。
但前軍營中已經備好了吃食,匆匆忙忙地擺到營外。他們這些日反複在營中點火,燒壞了好幾口鍋,因此那些粟米飯吃著就有點夾生,好在夥頭兵又給每人加了一勺滾燙的肉湯,於是士兵們從腰間摘下自己那個可以用來稱糧、喝水、吃飯,必要時還能當警示用的刁鬥,排隊打了這碗湯飯,邊走邊吃。
當士兵們走到蹋頓的大營前時,他們的飯已經吃完了。
那熱乎乎的飯食已經落進了肚裡,化為衝向四肢的熱氣與力量。
太陽已經漸漸向西而去,蹋頓的營中也響起了急促的焦鬥聲。
由太史慈領兵萬餘,以攻破蹋頓主力為目標的第二場戰鬥就這麼開始了。
天色漸漸暗下去。
青州軍的攻勢漸漸緩了下來,直至停止,於是圓陣裡麵的人終於可以歇一口氣。
但對麵並沒給這些被包圍的冀州騎兵留出一條通道。到處都是火把,到處都是拒馬,到處都是矛尖的寒光。
他們守在了一片荒原上,沒有食水,除非突圍,否則還是一定會死。
但這些冀州人是不怕死的,他們將兩隻眼睛望向他們的指揮官,那位烏桓突騎的統領,從得到文將軍的死訊,直至現在,那個人臉上的表情似乎一點也沒變過,他鎮定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而他的果決與冷酷為這種鎮定添磚加瓦之後,終於在這些被困的冀州騎兵中間重新建起主心骨。
他坐在樹樁上,乾枯的嘴唇裂開了一道道血絲,但他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
有親兵帶了水,想請他喝一點水,也被他拒絕了。
他的目光始終緊盯在那些火把之後。
找這麼多火把是很不容易的。
準確來說,這一晚上差不多燒掉了一個月的桐油,布條什麼的另算。
但陸懸魚在那些火把後麵轉來轉去,還是很焦慮。
“他既然與主公有舊,為什麼不倒戈卸甲,以禮來降?”她問道,“等將來主公厲害了,也不失他一個封侯之位啊。”
“牽招是個有氣節的人,他不會降的。”
陸懸魚又轉悠起來。
“他不降,能不能放那些戰馬出來降?我數了數,除了傷亡的,逃走的,他那裡足有兩千餘人,殺了這幾百匹戰馬,還有近千匹之數啊!”她越說越悲涼,“他不該挾戰馬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