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來到卯時,陸廉的中軍已經完成了對冀州騎兵的合圍,張遼和趙雲這兩支騎兵首先離開了中軍,奔赴前軍營而去。
烏桓士兵們終於吃完了飯,一個個地被隊率帶著,領了大單於分發給他們的兵器,然後走出大營,在奴隸們畏懼的眼神中,呼吸一口清晨並不清澈的空氣。
陸廉的前軍營中僅存的一千步兵已經收拾好自己,準備出戰了。
時間到了辰時,烏桓人與陸廉的前軍廝殺了一陣子,並且漸漸以優勢兵力壓製住了這支前軍時,圍困牽招的士兵又悄悄撤走了一些。
——這都是為了戰馬!那些青州兵在齊齊發出痛心疾首的聲音後,被隊率從陣中一隊一隊地抽調了出去。
他們匆匆忙忙地拎著兵器,向十裡之外的下一個戰場進發。
於是當時間來到巳時,實際也不過上午9點鐘時,蹋頓忽然發現這場戰爭的走向與他想象中很不一樣。
陸廉的中軍像潮水一樣,被分成了一個又一個千人隊,正在緩慢地向他而來。
先來了三千人,與蹋頓的主力交戰,並且穩住了前軍的陣線。
然後又來了三千人,將整個戰線拉得更長一些。
緊接著騎兵也到了,那些肥壯的戰馬粗魯地撞向他的騎兵時,蹋頓的心跳也跟著停了一拍。
——這不對勁!他想,除非陸廉放棄了後軍!否則這場戰爭斷然不該是這樣的!
——即使她放棄了後軍,文醜將軍也該很快就領兵追上來!
但當第三批援軍扛著大旗,走向了烏桓人時,蹋頓終於完全清醒了。
他的士兵已經開始不斷後退了!
他的族兄弟們的臉上也已經現出了懼色!
他們所麵對的,仿佛是自赤山而來的橫鬼!那些惡鬼是殺不絕的!他們像烏黑的潮水,其中泛著血腥的色澤,向他們而來!
“撤兵!撤兵!派人急報烏巢!”蹋頓厲聲道,“要淳於瓊派兵來援我!”
當信使帶著蹋頓的金印,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風馳電掣地趕往烏巢時,應該說蹋頓想得其實沒什麼錯。
這是一座冀州軍精心建起來的堅營,文醜的騎兵就是自此而出的,這裡不僅有袁紹的糧草,還有淳於瓊的萬餘精兵。
他替主公守在這裡,不僅是在守糧倉,也是前線所有兵馬無聲的後盾。
這個已近五旬的武將接到信使的急報時,拿著那顆金燦燦的小印,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在確定那的確是主公為蹋頓而鑄的印綬後,點了點頭。
於是快要走不動路的信使被攙著下去休息,帳中隻剩下幾個淳於瓊的參軍和偏將。
“還是金印。”有人冷不丁地開口了。
淳於瓊皺了皺眉,“他是烏桓的大單於。”
“先帝在時,將軍便是西園校尉了。”
這位將軍也不吭聲了。
他與袁紹原本都是西園校尉,後來大將軍為十常侍所害,他跟隨袁紹袁術兄弟入宮誅殺閹黨,再之後董卓亂國,他跟著袁紹離京,一路直到現在。
要說袁紹給他的,其實也不少——這位主公並不是一個吝嗇忌刻之人,但要和蹋頓比一比呢?
蹋頓嗓子裡那根魚刺似乎已經消失了。
因為他的眼前一片黑紅,他就要看不見眼前的畫麵,也聽不到身邊人的話語聲了。
他被包圍了。
他帶著他的士兵退回了營寨,咬著牙繼續堅守,等待烏巢援兵的到來。
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濃煙,有奴隸被不斷驅策著上前修補燒毀的鹿角與柵欄,再在被敵軍殺死後,被拋進壕溝之中。
那層層疊疊的屍體很快填平了壕溝,於是漢軍離他也就更近了。
他們高聲喊著他的名字,要他出來與他們的將軍決一死戰,他們笑罵他是個懦夫,連死戰的勇氣都沒有,他們不停地堆起柴草,架起長梯,一次又一次地向著他的大營衝鋒。
直到夜晚來臨,那些喊殺聲漸漸消失,烈火也被撲滅,蹋頓才終於又一次看得見,也終於能聽得見。
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有人在為他卸甲,有人取來打濕的帕子,為他淨麵,而他渾渾噩噩的思緒已經飄到了百裡之外。
他必須守住大營。
隻要他再守住一日!他的援軍就會來了!
烏巢的士兵已經入睡了。
如無意外,第二天他們是應當啟程南下,去救援文醜與蹋頓的。
可是又有人說話了。
“蹋頓得了印綬也就罷了,竟還同主公成了姻親……”
“他既得了這些好處,怎麼不為主公肝腦塗地,還要將軍去救?”
“烏巢重地,將軍不可擅離啊……”
這些聲音紛紛雜雜的,有些尖細點,有些渾厚點,有些帶著並州人的口音,有些則是地道的冀州話,他們慢慢地伸進這個即將知天命的男人的神經裡,輕輕地攪一攪,將他的思緒徹底攪亂了起來。
“畢竟還有文醜將軍在,”他艱難地說道,“不能不救。”
“文醜將軍既已先行,”又有聲音說道,“怎麼還要將軍出馬?”
“將軍之兵,步兵多,馬兵少,奔赴官渡好歹也要兩日,若是蹋頓已經敗了呢?”
那可是陸廉,蹋頓真能守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