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2 / 2)

這個獨眼男人抬起頭,深深地行了一個揖禮,“子遠之恩,山高水長,亦不能忘!”

許攸露出了一個得意的微笑,輕輕地拍了拍夏侯惇的肩膀。

鄄城一夜之間又恢複了生機與活力。

無數的緇車與軺車停在州牧府的大門前,美麗的駿馬略有些不耐煩地打著響鼻,似乎不能相信自己這樣神駿,卻隻能作為閥閱門戶用來彰顯氣派的普通牲口。

在巷子深處,有黔首悄悄探出頭,小心地望向燈火通明的方向。

——上次酒宴死了那許多人,他們怎麼還敢赴宴!

——你豈不知,今夜的酒宴是荀使君為迎冀州軍而舉辦的!

——為何又是荀使君呢?

——他的確曾經是這城中最受曹公器重的文官,可他不是已經背棄了主君?

——他不是已經投了劉備?

——他怎麼又投了袁紹?

——他殺了那麼多的大戶!他們怎麼還信他?

荀彧端坐在許攸身側,身後連枝宮燈上的每一個燈盞都被點亮,順帶也就照亮了他的每一根頭發絲。

他被冀州人從州牧府後麵的一個小院子裡救出來,又被客氣地請去沐浴更衣,現在更是依舊坐在上座,可見許攸對他的看重。

但他也確實當得起這樣的看重——他自從進門,就不曾與任何人說話,不曾向任何人示意,他坐在那裡,好像一尊雕像。

可他仍然在這一片燈火中閃閃發光,讓人看了疑惑,他明明既失了權勢,又失了名聲,怎麼還能態度這樣鎮定,氣度這樣高華,姿容又這樣俊美呢?

許攸似乎一點也看不出荀彧的冷淡。

相反,他舉起杯盞,邀請所有的賓客,敬他一盞酒。

為什麼而敬?

這理由就太多了。

首先為荀諶敬他一盞酒好不好?

他們潁川荀氏美名廣播,荀諶在冀州兢兢業業,為主公立下許多功勞,那荀彧是荀諶的兄長,理所應當也受許攸的敬重嘛!

其次為鄄城的世家敬他一盞酒好不好?

他們當初雖然是被程昱騙了,但程昱打的是他的旗號,大家敬的也是荀使君!現在程昱死了,大家也算是為荀使君出了這口氣,報了這個仇!

再然後,為鄄城光輝的明天敬他一盞酒怎麼樣?

荀使君這樣的人,袁公信得過,許子遠信得過,鄄城世家也信得過啊!許將軍是不能久駐鄄城的,他還得繼續南下去攻打劉備,救天子於水火,不如將鄄城還交還給荀使君來管理怎麼樣?

鄄城還是那個鄄城。

使君還是那位使君。

一切都沒有變,豈不美哉?

有人在撫掌大笑,有人在一口口地吃肉喝酒,有人拎著炭火從廊下走過,有人剪過燈花,悄悄走過。

這些熱烘烘的渾濁氣息將上座的那個男人裹在了裡麵,讓他似乎動彈不得,隻能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們都滿意極了。

世家尋到了一個不與曹操徹底翻臉的理由——這次事變是荀彧的主使;

許攸也尋到一個能在曹操和袁紹處都說得過去的理由——荀彧與程昱不合,致使兗州分崩離析,他不過是幫阿瞞一把而已;

如果曹操願意,甚至他也可以哀歎一句,此戰失利非他之故,而因兗州內亂啊!重點是!他不曾負文若,文若卻負了他!

荀彧忽然從席子上站起身。

大廳裡熱鬨又愉快的氣氛也跟著停滯住了。

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看著他,看他到底要如何辯駁,如何怒罵,他們緊張地想到了一千種一萬種理由,他們當然都是有苦衷的!他們不過是想在這場動亂裡活下去——

荀彧穿過他們,一步步地走了出去。

那冰冷而馥鬱的香氣飄過他們周身,追隨著它的主人而去。

他走回了那個州牧府後麵的雜亂肮臟的小院子,並且在相熟的士人追出來時將院門關上了。

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

過去了很多天。

荀彧再也沒有出來。

他始終不曾為自己辯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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