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2 / 2)

“至於那些降而複叛的賊人,”她伸手從背後取下了自己的弓,“一個也不留。”

太陽從中天漸漸向西挪動了一分,仍然明晃晃地,但將影子拉長了些。

這算不上什麼戰爭,司馬懿想,那些手持兵刃的青州兵都敵不過陸廉,現在赤手空拳,難道能勝過她嗎?

他們當中有些人在四散逃開,但立刻會被外圍的騎兵射殺;

也有人想要稍作抵抗,但立刻也會被衝進來的甲士殺死;

有人跪地求饒,但換來的多半隻有一刀;

也有人竟然在這支兵馬裡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他高聲地呼救,奔向那個同鄉、同族、甚至可能是親鄰之人時,被他寄予希望之人經常會猶豫而痛苦地轉過頭去,望向他們將軍的方向。

而他的目光一定會與她對上。

多稀奇啊,司馬懿注視著那個騎在馬上的身影,心裡疑惑極了,那可是個遲鈍到稍微彎彎繞繞一點的話就聽不懂,幾乎沒辦法和士族進行交流的憨人,可她竟然有那樣敏銳的直覺!

無論是誰,將猶豫的目光投向她時,都會被她冰冷的目光所震懾!

她騎在馬上,拿著弓箭,一圈圈地圍著村莊而行,她的箭注視著每一個想要求得一條生路的降卒,也注視著每一個想要手下留情的士兵。

她就那樣一圈圈地走著,一圈圈地射殺她的敵人,直至這片戰場上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隻有天空裡傳來永無休止的彎弓射箭的聲音。

那尖銳的,破開空氣的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響,漸漸變成了暴風雪一樣不祥的聲音,漸漸染上了更濃重的死亡的意味。

司馬懿原本想勸她殺一儆百,留其他人一條命。

因為若是殺了這一營的降卒,恐怕其他青州降卒會生兔死狐悲之感,彆說之後驅策他們,保不齊今天夜裡就要暴動。

而陸廉是不殺降卒的,尤其是這些與青州人有故舊的降卒——所有人都這麼想,司馬懿也是如此。

如果放任這些降卒嘩變,現下他們本來就隻有區區數千兵馬,無論怎麼處理都是個天大的麻煩。

當她下定決心時,她似乎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甚至是不怎麼像人的另外一種“東西”。

在那個彎弓射箭的人眼裡,司馬懿甚至連憤怒也看不到。

他所擔心的那個問題一下子消失了。

太陽漸漸地又向西傾斜了一點。

現在士兵可以回營了,但還剩一些苦力活要做。

小陸將軍下令說,那些兗州人如果願意幫忙打掃稱不上戰場的戰場,每人給三升摻了稗子的粟米。

這酬勞一點也不豐厚,但仍然吸引了那些惶惶不安的百姓的注意力,他們迅速地忙碌起來,老人和孩子收拾家當,男人和女人則按照軍官的要求去挖坑填土,處理屍體。

他們身上還有血,臉上還帶著青紫,其中好些婦人原本惶惶地坐在窩棚裡,聽不到也看不見貴人吩咐的,但立刻有鄰家婦人鑽了進來,替她披上一件衣服,拉著她出去領那件活計:

百姓們經曆這些亂兵,的確是痛苦極了的——但乾活就發糧食啊!那可是糧食!

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

在處理過一片狼藉的戰場後,天色將晚時,他們的確也是這樣一麵落淚,一麵聞著粟米飯的香氣,一麵惡狠狠將飯菜塞進嘴裡的。

當陸懸魚帶著兵回到大營時,她命令士兵點起火把,將營地四周務必照得燈火通明。

那些罵罵咧咧的,威脅說她要是不曾留逃走的人一命,他們就不會再為她效力的降卒在看見她時,一瞬間都失去了聲音。

有士兵將一顆顆頭顱插在營地外豎起的木樁上。

近千顆頭顱密密麻麻,每一顆都在火光中望向他們,惶恐而猙獰。

陸懸魚是以為他們一定要炸營的。

她已經做好了他們炸營的準備,把連弩架起來,騎兵也預備上,就等著這些青州兵當中有一個人振臂一呼,其他人如潮水一般撞向柵欄時,多快好省地處決他們。

她自己也沒怎麼睡,在夜裡悄悄地溜進去觀察了一下他們。

但結果很出乎她的意料。

那些剩下的降卒非常恐懼,但並沒有表現得非常癲狂,更沒有鋌而走險。

他們沒有帳篷,所以是幾十人縮在一個窩棚裡的。

有人在哭,有人悶悶不樂,有人小聲罵著什麼。

有人忽然想起了家鄉,於是又罵了幾句另一群青州兵。

他們怎麼就有家可回呢?他們怎麼就有人在家裡等著他們呢?

可是,可是,即使家裡什麼人都沒了,即使他們這群人也算不上是個人了,他們還是想回家啊。

“唉,就算死也沒什麼,這麼多年,咱們什麼沒見過?”那個青州兵說道,“可要是能死在家鄉就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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