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醃的蘆菔和蕪菁,確實是這個滋味,她隻會這一種醃菜的手法,海邊的鹹魚也是這麼醃,也是這個苦味兒,但比這個更臭,因為屋簷低矮,海邊又潮,晾起魚來總是不易乾……
但那臭的也很下飯,他那時才十幾歲,阿母總罵他要吃窮這一家子……
其實這一家子已經夠窮了,他也根本吃不飽,不然怎麼會投黃巾呢?
有人這樣兩隻眼睛發直地一邊喝粥,一邊神神叨叨地嘴裡念著什麼。
念著念著,眼淚就落下來了。
當陸懸魚走進戰俘營時,那些吃過飯後又被趕回窩棚裡的士兵立刻扒著縫隙開始抻脖子看她。
……他們還是畏畏縮縮的。
但之前每次來時,也都是畏畏縮縮的。
“見到她就畏縮”和“見不到她就搞事”之間一點也不衝突。
但這一次有點不一樣。
他們看起來很是萎靡,有些人似乎還哭過一場,眼圈紅紅的。
現在見到她,他們像是很想湊近一些,但又不敢。
“你們有什麼話說嗎?”
她走到一處窩棚前,隔著縫隙看向他們時,那些士兵立刻開始退後,推推搡搡,終於有一個壯漢咳嗽了一聲,站了出來。
“陸將軍,你究竟是要殺我們,還是要留我們,你說一句痛快話成不成?”
她很是詫異,“你們隻要不違反我的軍紀,我不會殺你們。”
士兵們又開始推推搡搡,竊竊私語。
那個壯漢似乎在聽他們低聲嘀咕些什麼,聽過之後,他終於又說話了。
“你殺那一營的人,當真是因為……因為那些兗州人?”
“嗯。”她點點頭。
壯漢愣愣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聲音有些不穩當,“你要用我們,要我們以後跟著你,不觸犯軍紀,也不是不……”
“我沒說要用你們。”陸懸魚打斷了他的話。
隔著搭建窩棚的這些木條,一個個青州兵像裝在籠子裡一樣小心地望著她,他們很是驚詫,又一次交頭接耳,最後有人大著膽子,越過那個呆如木雞的壯漢,又出聲了。
“將軍!你不殺我們,也不用我們,留著我們吃你的糧食作甚?”
“這個,”陸懸魚心裡一直有一個模糊的念頭,聽了他這麼問,就很自然的說出來了,“要問問你們。
“我若放你們走,但不許你們四處劫掠,為寇為匪,你們會做什麼?”
他們一下子都不吭聲了,張著嘴,伸著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忽然變傻一樣。
可他們的嘴唇還在那裡哆嗦,囁嚅著,就是說不出話來。
“小人想回青州。”有人忽然這樣小聲說。
“小人……小人離鄉時,父母是不在了,可小人還有一個兄弟……”
“前幾日我在將軍這……這邊……也打聽到了……”
那些隔著籠子望著她的士兵終於開始說話了,哆哆嗦嗦的,語序不是很連貫,像是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醒來,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一樣恍惚。
有其他窩棚裡的士兵也在爭先恐後地嚷著什麼,聲音嘈雜紛亂,急切又惶恐,可是聽在她耳中,與之前的聲音終究是不一樣了。
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們,忽然問了這樣一句,忽然他們就醒了。
她揚起下巴,故意裝得十分傲慢,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
“放你們回鄉,何以為生?”
“小人會種地!將軍!小人還會些粗淺的木匠活!”
“我,我是個打漁的!我水性特彆好!將軍一試就知道我不曾扯謊!將軍!”
“我販過私鹽……我再不敢了!我會曬鹽!我也會種地!”
“小人會種地!小人會打漁!小人會曬鹽!小人還會做木匠活!”
“將軍!將軍!”
“將軍!”有人的聲音忽然哽咽了,“小人什麼都不會,種田也種不好……”
那顫抖的聲音忽然化為了嚎啕。
“將軍啊……小人隻是再也不想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