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也很是激動,他剛想再接再厲地說下去,要陸白上馬,跟他一起向前,看看戰況時,他忽然把剩下的話噎了回去。
小陸校尉靜靜地站在那架裝了重弩的馬車旁。
她哭了。
冀州軍開始漸漸撤退了。
前軍即使撤退,也並不忙亂,他們迅速收縮了陣型,從包圍陸白臧霸的兵馬,漸漸後撤為包裹住後軍。
這種需要“精心嗬護”的後軍很讓女兵們嘖嘖稱奇,但很快她們就理解了。
前軍和中軍是袁紹的冀州軍,後軍是審家自己的部曲,他們的小主人中了冷箭,自然失去鬥誌。而冀州軍有副將統領,陣線得以維持住。
……維持是維持住了,但少不得扔下大量的輜重。
……其中也包括了上百張腰引弩。
太陽明晃晃地灑下來,城門大開。
百姓已經撤得差不多,但城中有大量的民夫,一部分得令出城去打掃戰場,一部分守在城中的,見了守軍得勝歸來,便自發排在城門兩邊,充當起了夾道歡迎的氣氛組。
怎麼能不歡呼,怎麼能不雀躍?他們又勝了這一場!他們勝的可不是那些穿著破破爛爛的胡兒,那可是袁本初的兵馬!盔明甲亮!那樣一支軍隊,比太陽光還要耀眼!這些小婦人竟也勝了!
這樣一場大勝!該如何犒賞?話說城中還有幾十甕酒,要不今日都分了吧!
有女兵還沒有進城,她們跟著女吏清點輜重。
畢竟不是她們自己勝的這一仗,泰山軍替她們撐住了兩翼的壓力,戰利品肯定要平分的,那就更得清點明白。
她們吃力地去搬腰引弩,手臂一脫力,剛搬起來的弩又砸在了地上。
“輕點兒!”有女吏小聲責備了一句,“你們知道這東西多金貴呢!”
“怎麼不知,”那個女兵索性坐在了它旁邊,“就因為它,我們這一伍隻剩我一人了,我怎麼不知?”
女吏一瞬間就不說話了,看著那個坐在地上的女兵抱著腰引弩的一段,拿手摸一摸,拿臉蹭一蹭,伸手去撥撥望山,又仰頭看她。
“做得真好,”她讚歎道,“這麼大的東西,精細之處竟也不下咱們的連弩!”
女吏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她,隻乾巴巴地點了點頭。
“確實好。”
“所以值得。”女兵笑嘻嘻地說了一句。
她的嘴角咧開,笑得很開心,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抽動,像是比那些見慣了陣仗的老兵還要沒心沒肺。
可是女吏還在看著她,看著她下一瞬,還保持著笑模樣,撕心裂肺地嚎啕起來!
“我們伍的姊妹!我的姊妹!都死在這了!”
她的聲音那樣淒厲,女吏甚至都有些慌了,可是往四周看一看,竟然沒有人看向她。
那些女兵臉上的神情,也像她一樣。
可是再回過頭時,女吏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
那個女兵!那個女兵!她握緊拳頭,向著那架弩砸了下去!
女吏心撲通一下停了,想去阻攔,又不知該怎麼去阻攔。
但那隻拳頭還是沒落下。
那個女兵握緊了拳頭,可笑地揮舞了一下,然後又收回去了。
“我可不能傷了它,”她的嗓子因為嚎過一場,因此聽起來十分沙啞怪異,“她們就是為了這東西而死呢。”
“那倒也不……”女吏尷尬地說。
女兵抬頭看她。
“不是為它,那是什麼?”她問,“是更值得的東西嗎?是這座城嗎?是咱們以後的榮華富貴嗎?是從此往後,天下再沒有人敢輕視婦人嗎?”
她哽咽著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得那個女吏呆住了。
那可不是什麼粗人,她之前在鄉裡也是當過官吏,拿了百石的祿米的。那證明她無論經籍、庶務、數算都很過得去,還精明又厲害,能鎮得住那些很不喜歡她的同僚們。
可是她這樣才思敏捷的一個人,竟然回答不出那個女兵的問題。
甚至直到有民夫跑過來,幫忙將弩搬上緇車時,那個女吏還站在那裡呆呆的想。
她為什麼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