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所率領的冀州軍再次攻城時, 距離審榮戰死還不足一個月。有的女兵已經傷勢痊愈,有的女兵下榻不久,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
她們享受了一段難得的時光,那些冀州軍留下的輜重什麼好寶貝都有, 尤其是審榮的部曲私軍丟下了山一樣的食材!天啊!
那一籠籠羽毛亂飛, 還在企圖破開牢籠, 奔向新世界的小可憐立刻被她們珍之重之地豢養起來,並且根據下蛋的頻率和飼養的難易程度決定是繼續當座上賓, 還是淪為鍋中肉。
至於那些根須上還帶著泥土的蔬菜,一部分被她們栽在地裡, 期望能繼續為她們提供新鮮的綠葉菜,一部分被洗乾醃製起來, 同城中囤積的醃菜放在一起, 偶爾換換口味。
儘管論打仗, 陸廉將軍讓她們一隻手,但如果說到怎麼能將軍旅生活過得好一些, 健婦營的女兵們大概也是可以讓她一隻手的。
比如陸廉吃大鍋飯, 不管飯做生做熟都能吃下去,骨頭軟的硬的都能咬開嚼碎, 不問味道, 也不問口感。許多人都見過她嚼得滿嘴血淋淋骨頭渣子的畫麵,甚至還偷偷編排了許多可怕的傳聞。
說陸廉吃小孩是沒人信的, 也不太忍心。但狹促鬼們可以編瞎話,比如根據她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在黑夜裡也能視物這個很小的異事說起。
他們說到了夜裡,小陸將軍巡過營後是不回營的,她會避開士兵的耳目, 悄悄地,一個人鑽進叢林裡,從兩條腿變成四條腿,身上也會長出獸毛,再四處踅摸一下獵物!
——小陸將軍那麼猛!真要是變成野獸!臉上肯定還有花紋的!
……但是陸白校尉就不必擔心有這樣的流言。
她和她的女兵們生活得也很節儉,但從來不用嚼骨頭渣子。
她們很會用木柴,可以用寥寥幾根柴小火慢熬,熬出一大鍋湯,將骨頭煮爛煮酥,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勺骨髓裡的油脂,嘗嘗味道。
她們也會從後方運來的糧草裡發現一定比例的稗子,但她們不會簡單粗暴地將它們直接摻雜進粟米裡,稀裡糊塗地煮,愁眉苦臉地吃。
稗子要被單獨分出來,碾一碾,加水和麵,搓成麵團兒之後,放在鍋裡烤成餅,這樣一番炮製之後,它就不再像主食刺客,而變成了一種“窮人樂”型小吃。
同樣吃士兵的大鍋飯,大鍋飯同樣是主食、醃菜、骨頭湯,陸廉吃的就是劃得喉嚨痛的稗子飯和響當當硬邦邦的骨頭,外加兩根又鹹又苦的蘿卜條;陸白吃的就是骨髓裡的膏腴和稗子餅,以及一碟鹹淡適中的小青菜。
如果陸懸魚知道的話,她會嫉妒的。
……但這樣美好的生活沒有持續很久,荀諶就來了。
陸白是見過荀諶一次的,他畢竟曾到過劇城,雖然沒有什麼正式的拜訪和會麵,但多少是有點印象的。
她麾下有些女兵對他印象則特彆深。
畢竟那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文士,生得俊美非常,因此招了劇城許多女郎的垂青,期間對他的“拜訪”幾乎是層出不窮的。
膽子小些的會送點香囊手帕情詩托人給他;膽子略大些的會在香囊手帕情詩之外再添加一些送禮的選項,比如送木瓜送梅子送絲帶,更大些的甚至會送些私密衣物甚至是頭發。
最大膽的乾脆會跑去賄賂荀諶的護衛,準備溜進臥室跟他當麵傾訴一腔愛慕。
……據說在最後一關被發現了,沒能成功藏到荀諶的榻下。
……但因為那位女郎也是出身名門,平素就驕橫得很,除了被爹媽拎回去罵一頓之外,受了驚嚇的荀郎君也沒辦法說些彆的什麼。
總之那時忙於營中庶務的陸白除了在人群裡見過他一次,就隻從女兵們的嘰嘰喳喳裡聽幾句八卦了。
八卦總是沒有價值的,她因為這些八卦而差點將他當成另一個審榮,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麼能打下範城。
大概多半是僥幸。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荀諶是個言行與指揮完全兩種風格的人。
他看起來漂漂亮亮,因此名聲裡多少也帶些輕佻,但當他催動三軍,在範城下同守軍開始戰鬥時,他完全是個冷酷無情的指揮官。
他似乎也沒有使用什麼戰術,隻是命令士兵不斷向前而已。
但士兵們走得並不快。
他們走得很慢,且很穩,不斷用盾牌來遮擋箭雨,減少人員傷亡。
守軍現在也有腰引弩了,雖然隻有不到二百兵,但已足夠給他帶來些麻煩。
荀諶連這一點也考慮到了,他派出騎兵,不停騎射以騷擾兩翼,令那些弩兵沒辦法形成一波有規模有殺傷力的齊射。
弩兵未曾放在中軍,這一點陸白也覺得很失策,且很後悔,但重來一回,她也是想不到的。
……因為袁紹的八石弩,她的女兵根本是拉不開的,隻能交給臧霸來用。
如果將臧霸的弩手調進來,也就是男女兵混於一營調遣,立刻就會產生一些新的麻煩。
冀州軍還在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