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軍向前,中軍向前,後軍也不曾懈怠,烏泱泱的軍隊在太陽下如同山巒一般壓過來。
女兵們的臉又青又白。
可是遠遠看一看兩翼的泰山軍,似乎也一樣沒有血色。
……後陣的神射手將眼睛湊近望山。
這次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對麵的大纛之下,隻能看到一片烏黑,其中偶爾泛出一絲金屬光澤,證明那裡確實有一群長牌兵在嚴陣以待。
第一排的士兵進了五十步的範圍時,已經拎起長·矛,正待蓄力——
陸白忽然下令,敲響了退兵的金鉦。
女兵聽了那錚錚作響的金鉦後,不由自主向後退去,而後她們紛亂的腳步聲就被冀州軍中的戰鼓給掩蓋過去了。
她們在撤退,撤得不是很有條理,甚至有些狼狽。
而冀州軍追得也很有分寸,並不冒險,他們似乎隻想將守軍重新趕回城裡,而不想在城下決一勝負。
這樣的戰鬥接下來持續了幾天。冀州軍一邊有條不紊地將營寨修得越來越近,一邊將範城圍得越來越緊。在一場與河南岸駐守的泰山軍的戰鬥之後,冀州軍短暫占領了渡口,並且將兩岸的兵馬隔絕開。
……大家討論過荀諶是不是帶了援兵過來,怎麼就這麼能蹦躂。
後來想想就明白了,這個兵力原本就夠他這麼用的,隻不過一樣的兵馬,在審榮手裡是能不用就不用,在荀諶手裡是能用當用,儘量用,使勁用。
雖然範城裡的糧草囤積得不少,過個冬問題不大,但誰也沒心思這麼過年。
因為在將她們困在城內後,荀諶就開始準備攻城了。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射中主將有功,我卻沒想過一箭將他射死竟然這麼麻煩。”
射手悄悄地抹了眼淚。
旁邊趕緊有同袍姊妹過來勸。
在最美好的想象中,她們應該不是一箭射死審榮,而應該像射傷大公子那樣,讓他半死不活地躺下,要是能俘虜了來就更好,到時可以讓他叔父過來交贖金……
“那個荀諶,竟這般心狠!”又有女兵悄悄地嘟囔起來了,“那時還有人傳聞說他與辭玉將軍是有情的,我們女郎是將軍之妹,他竟然也兵臨城下,毫不留情!”
“這是什麼話!兩軍交戰被你說成兒戲一般!”立刻有人嚴厲地反駁了,“莫說那隻是流言,他便真對辭玉將軍有情,難道便可置主君恩義於不顧,與咱們這一邊私相授受嗎?!”
這番慷慨陳詞立刻獲得了大家的讚揚與認同,八卦的小女兵也不八卦了,隻悄悄撇一撇嘴。毫無疑問,這群女性武人在價值觀上和這個時代的男性武人沒太大區彆,崇尚忠義氣節,認為兩軍交鋒不講私情總是對的,她們因此也並不鄙薄傳說中“愛慕小陸將軍又狠心與她斷絕來往”的荀諶。
陸懸魚捧著一碗摻了稗子,有些夾生的粟米飯,有點呆滯地看著親兵掀起簾帳,於是帳外等待的人就魚貫而入。
一個年輕士人,穿著喪服,身後跟著一串兒小娃子,也披麻戴孝,最小的一個在最大的那個娃子的懷裡,進來之後,納頭便拜。
她就感覺頭發都豎起來了。
年輕士人叫荀紹,是荀彧的侄子。
他眼圈紅紅的,給這位小陸將軍講了講荀彧在回鄄城之後發生的一些事,他是怎麼被許攸和程昱陷害,怎麼心如死灰,怎麼丟下了這幾個孩子不管不顧。荀攸在軍中,不能回來,因此荀諶派他過來,安置自己這群小堂弟小堂妹雲雲。
……她聽得就也跟著眼圈紅了,趕緊給他扶起來,好好地安慰幾句。
……然後不安慰還好,一安慰那一串小娃子哭得就更厲害了。
……大的懂事的先哭,帶動不怎麼懂事的小的一起哭。
她挨個安慰一遍,又安排他們好好地住下,還沒忘記把看起來比較細心的小二小五都送去看娃子。
然後她冷靜下來了。
一個非常詭異的問題就跳出來了。
鄄城離黃河很近,離濮陽尤其近,因此荀紹過來接了荀彧家眷後,是不需要繞一大圈再北上的,他兩點成一線直接回返冀州就行。
……那他曆儘艱辛帶著娃子們繞水澤跑來陳留找她乾哈呢?
關於這個問題,也冷靜下來的荀紹是這麼表示的:
雖然荀彧叔父死了,但他生前最欣賞的是將軍!荀諶叔父考慮到這一點,不願意讓這幾個侄子將來在袁紹的地盤上長大!他們要出仕,也該跟著劉使君!跟著小陸將軍!雖然現在年紀還小,但這裡還有一個年紀大點兒的侄子可以勉強用用!將軍千萬不要見外!一定要收下他們!
雖然不知道荀諶在範城戰場是“生是袁家人,死是袁家鬼”的人設,但陸懸魚還是沉默了很久。直到吃飽了溜達過來的司馬懿特地跑過來圍觀這一幕,又發出了一串兒嗬嗬嗬嗬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