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2 / 2)

漁民逃回村寨,立刻一片雞飛狗跳,到處都是哭聲,喊聲,叫罵聲,不多時便有人趕著車跑掉了,隨後又有人腿腳很快地跟上。但大多數人不僅舍不得丟棄糧食,他們還有更多舍不得的東西。

那些東西延緩了他們的腳步,直到有人跑進村寨。

“你們逃個什麼!”那人大罵道,“他們不曾渡河!”

雖然那些冀州人的確凶殘得很,進了村子不僅會搶錢搶糧,還會將男女老幼抓去河北種地,但他們這一次!確實不是奔著青州來的!

在又一陣雞飛狗跳後,村子恢複了平靜。

但那個漁夫的心是久久平靜不下來的,他被大家痛打了一頓。

天氣很冷,到了夜裡時,河麵結起了薄薄的一層冰。

但袁譚的中軍帳總是很暖和的,甚至能讓進帳的人額頭瞬間起一層汗。

袁大公子自己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那支箭讓他變得非常怕冷,白日裡趕路時的寒風穿過鎧甲,鑽進骨頭的縫隙間,像無數把刀子紮在裡麵,擰啊擰,擰得他一條胳膊千瘡百孔。

行軍變成了一種酷刑,他甚至不能讓彆人看出他在忍受這種酷刑——如果冀州士族知道他的舊傷對他影響這樣大,他們還會支持他嗎?

他這樣憤憤地想,將手裡的絲帛攥得更緊些。

——那是郭圖寫給他的信。

袁紹很希望他能夠調動兵馬,南下助他一臂之力,但這位長子自從開戰以來,態度一直非常懈怠,很多人猜測他是怕了陸廉,又或者平原兵馬元氣大傷,隻能慢慢修整。

……當然,誰也不會說他對父親心懷怨恨。

這既不符合漢時的道德觀,也不是父子之外的人能議論的,他們需要做的隻有想辦法,寫信或者是親自跑一趟,去勸一勸袁譚。

那些在奪嫡大戰中站在袁譚這一方的人都是這麼跑來勸的。

他們一張張臉上沁著汗,嘴角堆著笑,從眼眉到下巴,每一根線條都透著算計,嘴裡卻在嘟囔什麼父慈子孝。

……哪來的父慈子孝!袁譚恨恨地想。

他幼時是受過凍,挨過餓的。

那時父親非但不是河北雄主,甚至還要看袁家的臉色,要為沒有生育過自己的父母守孝,要穿粗麻,吃粗糙的食物,喝冰冷的水。

袁譚清晰地記得那段日子,記得他因為跟著父親吃那些粗劣的食物而上吐下瀉,記得也是這樣一個初冬,他還記得墳塋旁的大片枯草,記得因為父親遣散仆役而尋不到人去找醫師,記得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乾草鋪就的榻上,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天黑了,屋子裡黑了,荒草地也黑了,隻有墳塋亮起了幽幽的光。

他那沒有血緣關係,年輕又漂亮的祖父一身高冠博帶,坐在墳塋上微笑望著他。

那是圍繞袁譚許多年的一個噩夢。

在他攻破田楷,拿到半個青州後,他原以為那個夢已經徹底醒了。

但袁尚一天天長大後,袁譚又一次夢到了那間破屋子,以及坐在墳塋上的祖父。

祖父的臉變成了袁尚的模樣。

——郭圖說,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鄴城雖然有袁尚守著,但大軍在前,如果有一天父親無法再指揮軍隊,該輪到誰接手呢?

——不能離開鄴城的袁尚與父親之間的距離隻有越來越遠,但袁譚可以領兵向西,慢慢地靠近冀州軍主力。

當然,他不能什麼都不做,父親的身體還沒差到那個程度,他還得耐心點兒。

他需要選擇一個目標,建立一點戰績,然後隨時保持著與父親的聯係。

帳外忽有寒風呼嘯而過,雖然未曾吹進帳中,但袁譚還是下意識地伸出那條好用的胳膊,將皮毛大氅裹得更嚴了些。

他偶爾還會懷念那個會在冬夜裡,為他掖一掖被子的父親。

他也會如父親那般守孝的,袁譚想,他也會脫下絲綢衣服,丟掉珍饈美味,住在父親的陵墓旁,沒日沒夜地望著那座沉默的,已經不能再開口的大山,最嚴格的經學博士也無法挑剔他的孝心。

他甚至還會為父親埋進去很多精美的陪葬品,明珠美玉,美婢寶馬,他什麼都不會吝惜。

在這位袁家的長子拿起小沛地圖,準備再一次為父親征戰時,他心裡的確充滿了這樣溫柔的情感。

他甚至不會吝惜袁尚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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