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當前排的士兵像沉甸甸的麥穗一樣被鐮刀一片片割倒,後麵的士兵立刻就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有督戰的軍官大聲叱罵,要他們繼續向前。
但當重騎兵繼續向前時,督戰官也悄悄後退了幾步。
士氣立刻就崩潰了。
先是倒退,然後轉身,前麵的人想逃,後麵卻還有不明所以,繼續簇擁著向前擠的。
不知道是從哪一個角落裡迸出來的聲音,迅速傳遍了戰場——
“敗了!”
“我軍敗了!”
後麵的終於聽清楚了,也跟著轉身開始逃!
……可是哪有那麼好逃呢?
兩條腿的總是跑不過四條腿的,何況這是在營寨裡啊!
有人摔倒了,有人被彆人推倒,甚至是絆倒了,後麵的人立刻從他身上踩過去,一隻又一隻腳,狠狠踩在他的頭上,身上,腿上,直至馬蹄聲越來越近!
可是踩著同伴的身體往外逃還是不夠快的!前麵的人太多,冀州人的營寨偏偏又修得那樣結實!
終於有一處寨門被放下,人群像是傾瀉而出的洪水,向著那裡湧去!
重騎兵馬上就要殺到了!快一些!再快一些!
前麵的人為什麼還沒有摔倒!推也推不倒,踹也踹不倒!
後麵的人拔·出了長刀,向著同袍的後背狠狠捅進去!
他們是前後排,即使不是一個隊,至少也是一部,一營的,平時必然是極熟悉的。
這一天之前,他們白天行軍時會偷偷地聊天,聊自己家那些事,聊對方家那些事,聊他們的裡吏什麼樣,聊今年的收成怎麼樣。
他們多半是鄉裡鄉親,甚至可能是同一個姓,同一族的兄弟。
村莊要是受了彆的村莊的欺負,他們就是最最親密的戰友,他們要並肩作戰的,哪怕是為對方戰死也甘願!
——這些廬江兵從小到大都是這麼想的,直到比太陽還要奪目的光輝從袁紹的重騎兵身上升起,他們終於放棄了這最後一點自尊與榮耀,以及為“人”的堅持。
真正被騎兵殺死的廬江兵並不多,大概隻有十之一二,但自相踐踏,甚至自相殘殺的卻足有十之三四。
連坐在軺車上的劉勳也是如此,原來的氣定神閒不見了,隻剩下驚慌失措。
旌旗已經倒了,旗兵已經逃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兩隻手牢牢地抓住欄杆,眼睛直勾勾地,一會兒往前看,一會兒往後望。
車夫趕著車,自然比兩條腿的士兵要快上許多,頃刻間就從冀州人的大營前,跑回了西涼軍的軍陣裡。
明明在這樣危急的時刻,他也不曾用自己的兩條腿跑上一步,那張白白胖胖的小臉卻變成了醬紫色,大冬天裡又是汗又是淚,滿臉都是亮晶晶的水珠,連一聲靠譜的聲音也發不出來,隻在那裡嗚嗚咽咽,不知道嗓子眼兒裡究竟是想吐個什麼東西出來。
張繡皺了皺眉。
如果隻有劉勳一人跑過來,這也倒沒什麼關係。
但潰兵如同潮水一般,很快卷向西涼軍,這就很麻煩。
他最終還是下達了命令:
“傳令給那些廬江兵,靠近者斬!”
“靠近者斬!”
“靠近者斬!”
這樣的聲音從西涼兵的軍陣中爆發開時,劉勳嗓子眼兒裡終於吐出了一聲尖叫!
張繡看了他一眼。
這位內著鎧甲,外罩錦袍,錦袍上的鮮花一朵接一朵盛開,在初冬的晴空下鮮嫩水靈不說,甚至罩袍上還熏了花香的廬江太守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沒像另一位麵對“張將軍”的武將一般,同自己的友軍大吵一架,而是用那隻潔白細膩,肥短可愛的小手捂住了嘴,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劉勳的軍隊已經救不了了,就看戰後還能搜集多少殘兵了——這是張繡和黃忠統一的想法。
但兩者不同的是,張繡的西涼兵擺好了陣勢繼續往裡進,準備在迎接過潰兵的衝擊之後,與冀州重騎兵來一場真刀真槍的廝殺。
而從蔡瑁手中暫時接手了軍隊的黃忠則是吩咐下去,在營外的大路中間處,將輜車擺開,用作簡易工事,並將收攏住的幾千士兵布在輜車後麵。
蔡瑁有點尷尬,又有點緊張,還有點迷惑。
但他現在決定,即使身邊沒有一個陸廉可以依靠,既然這個不起眼的漢子受了陸廉的青眼,那就拿他當個小陸廉來用用也行。
他來到正吩咐布置工事的黃忠身邊,悄悄問了一句。
“漢升,此何意耶?”他問,“若不能勝,咱們撤了便是……”
“袁紹有這樣的馬鎧騎兵在營中,他豈會沒有遊騎和步兵?跑是跑不掉的,”黃忠從背後摘下了自己那張黝黑陳舊,頗不起眼的弓,“咱們且候著他,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