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有那麼多路西涼軍,漸漸在相互攻伐中都散了,或者成了流寇,或者死儘了,隻有寥寥幾支還留下來——其中便有張繡這一支。
結果賈詡看著他,像是在說天書一樣地勸誡他:要他想一想自己當縣吏時是什麼樣,要他想一想那時候的西涼軍是什麼樣。
……這太荒唐了。
“難道不是先生勸說李傕郭——”
賈詡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明明隻是個文士,那一眼卻看得張繡遍體生寒。
“將軍,那不過是為了活下去的權宜之計,”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今勸將軍,也是為了將軍日後的安危。”
這個西涼大漢坐立不安,忽然又很是憤怒地嚷了起來:“難道劉備會對我的將士如何?”
“劉備性情寬厚,他若要如何,總還會先勸將軍一句,”賈詡說道,“陸廉可不會。”
“將軍,將軍,我們也沒對她如何……我們,我們付了她銀錢的!”
這嘈雜的聲音忽然將張繡從恍惚中驚醒,他又看了一眼那個趴在地上的婦人。
“取件袍子給她,將她送出營去,令軍法官前來,隨我巡營。”張繡心裡默默地想著賈詡的話,“自今日起,若我再見爾等擄掠婦人,行不法之事,小心爾等項上人頭!”
那張臉確實很秀麗,滿是眼淚地抬起頭望向他,眼裡的感激讓張繡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莫謝我,若論平常,我是懶得管營中之事的,他心想,非要謝的話,就謝那個排隊接待遠來客將時,還能抽空丟一隻鞋子的陸廉吧!
陸廉盤腿坐在席子上,搓了搓腳。
炭盆燒得很熱,她伸手去烤烤火,烤得很舒服,又很想將兩隻腳搭在上麵。
但對麵坐著司馬懿,兩隻手束在袖子裡,端坐著,腰板很挺,而且還不吭聲地看著她。
她想想隻得作罷了。
“這麼晚了,仲達還不去休息,是有什麼急事嗎?”
“在下覺得,陳從事可能勸不動將軍,所以在下也想試一試。”
“……哦。”
“將軍而今不比以往,行事當慎重些才是。”
她撇撇嘴。
陳群說過的話,司馬懿又說了一遍。
不過司馬懿明顯是比陳群更有語出驚人的本事的。
“將軍與主公君臣恩義如何?”
她撓撓頭,“挺好的。”
“若是將軍嘗到了一個極甜的桃子,不忍吃完,故而進獻主公,他也願接受麼?”
“我都是直接吃完的,”她不滿道,“不會不忍。”
司馬懿也鼓著兩隻眼睛瞪她。
“我是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將軍不怕鳥儘弓藏之事麼?”
她聽了這話,仔細想想,就搖了搖頭。
“我從來不考慮這種問題。”
“……為何?”
“我不是走狗,不是良弓,不是驍騎將軍,也不是什麼紀亭侯,”她說道,“我也不求什麼官爵名利,所以主公不會聽信那些讒言的。”
隔著火光,司馬懿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將軍是要做聖賢嗎?”
她出神地想了一會兒。
“我沒見過什麼聖賢,”她說,“我隻是誌不在此。”
她站起身,推開房門,一股冷風忽然吹了進來。
有群星落在她的眼簾裡,曲折蜿蜒,亮起流水一般的光輝。
獵戶座升起來了,腰間那三顆星如同一串銀耳墜,一閃一閃,幽靜而可愛。
她伸出手去,像是要觸碰到它時,司馬懿就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將至歲除,天氣確實是一天比一天冷的。
“蔡瑁張繡既然去試了試高乾的騎兵,咱們也該乾點正事了。”
悄悄擦鼻子的司馬懿沒理解她為什麼突然這樣說,愣愣地看著她退回室內,又關上了門。
“正事?”司馬懿問。
“打仗啊!”她說,“張繡的士兵是拿頭去攔高乾那三百馬鎧騎兵的,咱們到時候也拿頭去攔嗎!”
司馬懿一個激靈!他圓睜著眼睛,注視她很久!
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他的腰又坍下去了。
“在下才疏學淺,”他小聲道,“馬戰之事,無法襄助將軍。”
“沒事,”她安慰道,“步戰你也不怎麼能幫得上忙。”
司馬懿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又抬頭了。
他眼睛裡閃著詭異的光,“不過在下總還有些辦法,能助將軍一臂之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