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城其實稱得上一座堅城, 儘管連年戰亂令它顯得清冷破落,但城牆高厚,城門堅固, 連堆在城下的石頭都經過精挑細選, 隨時等待它被挑上城牆, 然後帶著磅礴氣勢從天而降,將一切來犯者砸到血肉飛濺,屍骨無存。
在劉備進城後,有一些小官吏想調用它們——這種想法很正常, 它不曾遇到一場戰爭來證明修築它, 完善它的工匠們的高瞻遠矚,現在那些石頭該投入更重要的用途當中。
比如說用它修繕一下城中年久失修的井,再比如某一戶士人也需要一些石頭重新搭建台階,甚至最清政愛民的官吏也會覺得, 那些石頭如果拿去給流民用,加固他們的窩棚,讓他們得以熬過這個冬天,那肯定是一件好事。
劉備拒絕了這些提議, 作為補償,他提議那些士人雇傭流民伐些樹回來, 用木頭搭建起臨時台階, 順便將伐木用的斧子也免費租借給流民,讓他們得以用木頭蓋起木屋。
寥寥幾座木屋是住不下這許多流民的, 但劉備要走了, 城中也有許多人跟著離開,因此一定會騰出很多房屋的。
還有一些沒那麼窮苦,或者不怕凍死在外麵的流民跟著大軍出發了。
士兵總是有錢的, 隻要他們打了勝仗,他們總會拿著犒賞來吃喝消遣,那點犒賞夠他們滋潤地度過寒冬了。
因此到了最後,那些靠在城牆下,堆砌成小山一般的石頭也依舊堆在那裡。
用平板車推和麵烙餅和滿滿一罐子肉醬,同家人一起也跟著大軍出發的小販路過那裡時,很是不解地問了自家婦人一句。
——留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呢?
陸懸魚已經出發了,她帶上了司馬懿,跟張遼的騎兵一起返回太史慈駐守的大營。
她也路過了城門口,也見到了那些堆在城牆根下的石頭。
她是什麼反應都沒有的,但司馬懿多看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地翹起來。
張遼回過頭看他一眼。
“仲達笑什麼?”
“我笑劉使君。”司馬懿說道。
劉使君還沒有出發,但他已經穿好了自己的戎裝。
他原有一套鎧甲的,皮革作底,上覆鐵片,雖然因為久經沙場的緣故,那件甲怎麼擦拭都顯得黯淡無光,但他還是穿著那身最舒服。
現在他換了一身新鎧甲,這也是左右近侍極力勸說的,他們認為他現在位高權重,不同以往,臨陣時在將士們麵前也要展現出一個全新的,令人仰慕,令人敬畏的主公。
這身鎧甲是工匠精雕細琢,上麵刻了花樣優美的鶡紋,又鑲嵌了金銀和寶石,太陽下一照,明光璀璨,想來不遜於袁紹。
……這很好,他也手握數州,他也是雄踞中原的大諸侯,他在氣勢上不能輸了袁本初。
劉備向著仆役手中端著的銅鏡裡看了自己一眼,卻不曾看到他想象中那個雄姿英發的豪傑。
他看到了一個煩惱的中年人。
“那些石頭堆在那裡,不過是守城之用。”司馬懿解釋道。
“我知道,”張遼說道,“而今戰亂未消,守軍不可有一日鬆懈,這是兵家正理。”
“主公怕了。”陸懸魚突然開口。
張遼在馬上的身形忽然滯了一下,而後他恍然大悟了。
他所擔心的,是袁紹的陣線太長,如果突然攻向許城,這裡就需要守一守。
劉備所擔心的,是袁譚的誘兵如果真的切斷了青徐與兗豫之間門的聯係,他怕守不住睢陽,必須要退回許城。
“主公最怕的也不是這些,”她說道,“他手裡的兵力也足有五萬了,雖不能倍於袁紹,但亦有一戰之力。”
“那劉使君究竟擔心何事?”
“擔心領兵時不能如臂使指罷了,”她轉過頭,“不是什麼大事。”
城外的兵馬越來越多,前軍已經走出數裡,中軍才堪堪出發。
劉備也正是此時準備上馬離城的。
他將自己那些心思掩蓋得很好,於是沒有人看得出這位統帥的心事。
……韓信究竟是怎麼用兵的呢?
……袁本初又是怎麼用兵的呢?
兵馬過了一萬,那密密麻麻的身影已經看得劉備擔憂,現下加上民夫與工匠,還有尾隨在兵馬後麵的流民,隊伍就成了長河。
而他從來不曾指揮過這樣龐大的軍隊,他的命令要如何下達,自中軍下達的命令,又要多久才能到前軍處?
睢陽四周多河,這支兵馬到時候要如何渡河?陣容會不會亂?士兵會不會跑散?糧草補給能不能跟得上?城外有沒有適合紮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