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第二百零六章(1 / 2)

她已經不記得每個人的名字。

她拿起一張又一張的紙片, 努力回憶那些名字與籍貫下所代表的那個人。

他們被征召入伍時,皮膚大部分是蠟黃的,眼睛周圍有著與內陸人不同的紋理, 官吏見她迷茫, 便十分體貼地告訴她,許多東萊兵原本是在海邊打漁的。

他們是最樂意入伍的, 比普通的農夫,甚至是無地的田客還要積極, 這多少有點顛覆她對漁民的印象,畢竟農夫需要辛勤耕種一年才有收入, 而漁夫每天出海打漁都可能有驚喜。

後來有東萊兵對她說,漁夫想出海已經很不容易, 需要船,需要網, 如果家貧, 船自然不是自己的, 網也可能不是自己的。於是每天在彆人船上忍氣吞聲,辛苦勞作的目標就很簡單,想要一艘自己的船。

但即使全家老小攢出了一艘漁船又如何呢?官吏對黔首總是一視同仁的,會盤剝農夫,為什麼不盤剝你呢?漁船下海不要交錢嗎?上岸賣魚不要交稅嗎?魚出了水就死,天氣炎熱時不到半天就開始發臭,你找到買主了嗎?

或者用鹽將它們醃起來也可以, 但是哪來那麼多錢買鹽呢?買了鹽, 將海魚醃製起來還沒幾天,又下雨了,魚又發臭了, 又怎麼樣呢?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

這樣辛苦都是小事嗎?

——小人年幼時,也覺得這樣的營生很辛苦。那個東萊兵這樣說道。

而後呢?

——而後小人長大了,家裡也隻剩小人一個男丁,便不覺得這些瑣事辛苦了。

於是她也就不問下去了。

據說漁民中有一首童謠,大意是說,海外是有仙山的,一定是有仙山的。

如果沒有仙山,那些生長在海邊的兒郎們,為什麼一代代出海,一代代不再回來呢?

而這些年輕的漁夫們得知青州有位小陸將軍後,便不再將希望寄托在海外的仙山上了。

他們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同樣是隨時可能死去的職業,他們希望自己的死能為妻兒老小換來更值得的報酬。

她的確已經不記得那些人,不記得他們的言行和性情,但史書卻會記下他們為她打的這一仗。

還有那些在城裡跑來跑去的民夫,他們會用袖子細細擦拭每一個銅板,小心翼翼地將它塞進懷裡。

他們都交口稱讚她,稱讚她的舉世無敵,並且將自己所得到的那一點報酬視為驚喜,將她紆尊降貴地與他們見一麵,溫和地說幾句話視為天大的榮幸。

她甚至還要將他們身上私藏的那一點小玩意兒也榨取出來——隻為她光耀奪目的遠大理想。

陸懸魚站在那裡,發起愣來。

那個在白馬擊破淳於瓊的主帥居然在想這種瑣碎的小事,袁紹是絕對想不到的。

他已經漸漸清醒過來,儘管心悸的症狀一陣重似一陣,但他卻不像以往那樣選擇回鄴城靜養。

他損失了一支龐大的兵團,必須立刻做出反應,因而這位主公雖然躺在榻上,用皮毛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兩隻眼睛卻還執著地盯著下麵的謀士們。

“白馬之事,諸位皆已知悉,”他問道,“有何見教?”

一片沉默。

袁紹的目光看向了下手第一位的郭圖。

這位圓臉謀士皺了皺眉。

讓他先開口,不太好,實際上如果他在白馬,他是有信心把戰報做得更漂亮些的,但現在戰報爛成這個樣子,作為當初攛掇袁紹懲罰許攸的人之一,郭圖就有些擔心了。

主公是寬仁的,但也是不樂意擔責的,許攸當初的謀略的確克製了陸廉,甚至淳於瓊令那些營寨前來救援也不能說有很大問題……但現在許攸死了,七八座營寨也沒了,半個兗州又與青徐豫諸州連通起來了,那主公後悔害死許攸,他就很可能要背鍋。

既然主公心裡有可能在想許攸,郭圖決定先把這個鍋扔出去。

“若非許子遠家人罹難,他心中驚懼,唉,”郭圖歎氣道,“以今日事觀之,淳於將軍此前所為,恐怕亦有隱情啊。”

田豐忽然冷笑了一聲。

“公則先生倒裝得純良。”

郭圖老臉一紅,咬牙道,“田元皓!大敵當前,我一心為主公,多番寬慰,你卻以言語逼迫主公處置許子遠親族,如今闖下大禍,在場諸位豈有不明不知!”

“郭圖!你心裡藏的什麼主意,打量誰不知道!先前是沮授,後來是許攸,哪一個沒有你的手筆!若無你這——”

“砰——!”

謀士們嚇了一跳。

主公奮力將案幾上的一個杯子丟出去了。

有仆役連忙又拿了一個杯子過來,放在案幾上時,郭圖趕緊開口了。

“陸廉於側,劉備當前,爾竟還有心在此爭口舌之利!”他嚷道,“真真枉為人臣!”

郭圖無形中占住了“替主公說話”的位置,袁紹似乎也不好再罵他了。

當然他也不用再出謀劃策了,這個高風險低收益的活計順理成章被丟到下位去。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