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是個很妙的陷阱, 妙就妙在專坑那些覺得自己極有掌控力,也確實控製了領土和其上人民很久的交戰雙方。
因為這樣的人不管看起來多謙遜,內心都會有一點傲慢在, 畢竟他放眼望去, 四周無不臣服。
他聽到的經常是讚美與誇耀,久而久之變成阿諛奉承, 再然後心中就會油然升起一股信心,覺得自己真如那些人讚美的一般強大。
因此古人發明了許多典故來嘲諷並提醒, 比如夜郎自大, 比如不自量力, 再比如某篇後世學生都學過的《鄒忌諷齊王納諫》,道理是擺在這裡了, 但在這些典故出現之後,還有許多人繼續栽進這個坑裡,令人驚異於那些聰明人“哀之而不鑒之”的愚蠢。
但問題是,如果你是一個位高權重的人, 日複一日生活在四海升平繁花似錦之中, 你怎麼知道自己看到的, 聽到的,是不是真的呢?
在很久以前,劉備一想到袁紹,就覺得那真是讓人頭疼的大諸侯, 河北人口稠密,兵馬雄壯,光是攻破幽州這一項就不知吞並了多少兵力與人口……那可是公孫瓚的地盤!公孫瓚可是年輕時劉備追隨過的大師哥!
但隨著時間推移,隨著他得了豫揚,又趕跑了曹操占據半個兗州之後, 這種想法漸漸變了。
袁紹確實很強,但光看地圖,他劉備也不弱啊!他也可以說自己有四州之地了!他也是中原諸侯混戰中堅強站到最後的雄主了!他怎麼就不配和袁紹同台競技一下!
張繡等人大敗於馬鎧兵時,他心中還存了一些計較與僥幸。
畢竟那三位主將既不能齊心抗敵,張繡西涼兵久戰疲敝,劉勳與蔡瑁又不知兵,輸一場也算不得什麼。
……況且這稀罕兵種也是劉備見所未見的,他也想不到它到底有多大威力。
……現在他自己被重騎兵照臉踩了,終於就清醒了。
“主公,彼軍遠道而來,我軍正可以逸待勞,”徐庶略一思索,委婉地勸了一句,“若主公修繕柘城,與睢陽成掎角之勢,主公在前,二將軍在後,將袁紹困住,又如何?”
不錯,袁紹勞師動眾,他的糧食都是遠路運來的,路上吃一半,運到剩一半。而劉備幾乎是在本土作戰,糧食的損耗率是大大降低的,這對於冷兵器戰爭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優勢。
劉備低下頭,從案幾旁的匣子裡翻了翻,遞過去了一封信。
……是關羽送過來的,斥候要繞開戰場,所以晚了一天,但也不要緊,裡麵沒寫什麼十萬火急的情報,隻說袁紹的後方又送來了十萬石左右的糧草和兩萬人,其中有一萬民夫,另一萬看著像新兵。
徐庶拿著這封信看,越看眉頭皺得越深。
他們估算袁紹的本部兵馬在十萬左右,這已經是個相當驚人的數字,但劉備和關羽加起來也有五萬兵力,如果取守勢是可以耗一耗對麵,再耐心找出紕漏,慢慢削弱對方兵力的。
就比如靠著劉琰——劉備額外感慨了一句,“不枉我這麼多年待他,到底幫了我一個大忙”——冀州軍連死帶傷近萬人,這就是個相當漂亮的反擊。
……現在關羽的信過來了,說袁紹軍的數量還在增加,這就讓人有點發怵了。
“陳元龍不是說又在廣陵征募了五千兵,也將送來主公麾下?”徐庶安慰道,“這樣一來,主公又有五萬兵了。”
“這倒是,”劉備說,“隻是總怕糧草無以為繼。”
袁紹的糧草能撐到什麼時候,不知道,有些小道消息說冀州人也開始吃糠咽菜,世家也勒緊褲腰帶了,或許也不能堅持太久。
……但劉備總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這上。
他甚至也不敢奢望能直接給袁紹打死在這裡,或者摧枯拉朽的先大破袁紹軍,再一路追去冀州。
隻要辭玉能趕緊給袁紹趕回去,放老百姓休養生息,也耕兩年地就好。
“這個目標不難辦吧?”
徐庶沉吟了一會兒,“若由辭玉將軍專權調度兵馬,或許可行。”
劉備臉上露出了欣喜,“那就行!”
但對麵的謀士還是咳嗽了一下。
“但主公須知積毀銷骨,放權之事須謹慎行之,”徐庶很勉強地說道,“總不能真如淮陰侯例啊。”
……劉備有點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徐庶說道,“辭玉將軍南下,可有阻撓?”
“我聽說袁紹調閻柔守濮陽,並安撫北方,”劉備說道,“卻未知其人決斷如何。”
徐庶又猶豫了一會兒,“主公可知曹操去向?”
黎陽城這個年過得也很不錯。
有荀攸每天聽各路消息,更新地圖;有郭嘉一邊堅持吃山藥,一邊給冀州士族們寫信往來;有夏侯惇在城門外布置了一個小小的營地,收攏潰兵,將其中精壯且尚有鬥誌的部分留下,其餘安排官員送去濮陽。
還有人在一絲不苟地將這群敗狗重新訓練成曹公最需要的勇士。
這活不是很容易乾的,尤其夏侯惇還要負責統籌後勤糧草,訓練官就乾脆住在這個小小的營地裡,與士兵們同吃同睡,沒有幾日,這人就因為從武藝到兵法從軍紀到品行都卷死士兵的作風而受到了他們一致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