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第二百三十章(1 / 2)

那天早上還是個晴天, 風很硬,太陽落在士兵一層套一層的寒衣上,將最外層戎服上的殼子照出了一層光亮。

那也許是油脂, 也許是汙垢, 原本是發烏的色澤,被太陽這樣一照, 遠遠看上去倒像是鐵質甲片泛著的寒光,氣派極了, 但不能離近了仔細看,離近了看, 就露餡了。

他們也很機靈,從東城門出去,繞了一大圈, 走了幾十裡的路程,才堪堪繞到袁譚軍東北方十幾裡的大湖旁。

那裡樹木豐茂,即使到了秋冬, 湖邊的濕地裡依舊能長滿一人高的長草, 除了在大湖裡討生活的漁民之外, 就連附近的農夫進了濕地也會暈頭轉向, 分辨不出東西南北,因而這地方除了有漁民, 還有匪盜, 有時兩者還會相結合,亂世時漁民就下了船四處劫掠, 治世時他們又變成熱愛和平的好百姓。

陸白對這裡完全不了解,張超略知一二,泰山寇出身的臧霸來過兩次。

他們聽到陳登說要在這裡設伏時, 立刻表示要尋幾個靠譜的向導。

“這裡的地形,”這位下邳陳氏的世家子說道,“我是很熟悉的。”

幾個人一起狐疑地看他。

“我來這裡剿過匪。”他又解釋了一下。

剿匪這活聽起來很簡單,己方兵精糧足,對方隻是一群衣衫襤褸的零星匪寇,但實際操作起來就滿不是那麼回事,賊人勢大時,也是能給孔融堵在城裡不敢出門的——當然名聞天下的孔文舉不擅此道就是了——式微時,又能立刻作鳥獸散,躲進蘆葦蕩深處,讓人再難尋覓他們的蹤跡。

陳登的計謀就出在這裡,準備將袁譚的兵力引過來,到時埋伏在此的兵馬一起殺出,如果能成,這就是大功一件。當然也考慮過,按照袁譚最近的謹慎路數,他可能不會傾巢出動,但隻要有冀州軍入彀,就不賠本。

等到這仗打完,正可以派一隊衣衫破爛的士兵回去亂嚷嚷,詐呂布一下,反正雙方混戰時,誤報軍情的事屢見不鮮,豈不一舉兩得?

他們在長草中間門埋伏好,順便從懷裡抓出一把麥粉塞進嘴裡,胡亂地充饑時,也有人將麥粉多倒一些,分給被他們抓來的百姓手上。

那些百姓一聲接一聲地哀求,直到有人過來,好言好語地寬慰了他們幾句——他們都是好百姓,不是間門諜,這件事陳將軍是知道的,隻是怕他們被亂軍所害,所以留他們在這裡,等這場仗打完,自然送他們回去。

百姓們似乎信了,但也可能沒信,無論如何,他們得了那些粗糲的麥粉之後,眉目間門的恐懼也淡了些,一口口地將這點食物吃下去,一個挨著一個,低眉順目地蹲在那裡不言不語。

“隊率說的是真的嗎?”有新兵悄悄地問。

“什麼傻話,哪怕是管天管地的小陸將軍也沒這樣的善心,”他身邊的老兵嘀咕了一句,“隻是怕他們通風報信罷了。”

百姓通常是懵懂而麻木的,有些是不辨善惡,有些是沒資格去分辨善惡,他們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不由他們自己說了算,他們會不會將軍情交代出去也不由他們說了算,甚至少數由他們自己說了算時,還要考慮到通風報信的獎賞的誘惑力。

那不是用來改善生活,喝一頓酒,穿一件新衣之類的誘惑力,而是自己和家人都能在這個冬天裡活下去的誘惑力。

他們活得很苦,因此這種誘惑力格外巨大,考慮到這一點,行軍時也必須將這些農人統一看管起來。

忽然有人從蘆葦深處跑過,有斥候立刻追了上去。

但這樣的地形很不容易騎馬,那幾個衣衫襤褸,踩著破爛草鞋的人也跑得飛快,離得又那麼遠,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斥候互相嘟囔了一下,覺得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遠處隱隱傳來金鉦與戰鼓聲,作為誘餌的前軍已經迎了上去。

戰鬥就要開始了。

這場戰鬥剛開始是很正常的。

陳登這邊三千誘兵,六千伏兵,由陳登和臧霸帶隊,留了六千人守城,陸白和張超守著。冀州人看到這邊隻有三千兵馬後,也隻派出了一個五千人左右的軍陣,一手盾,一手長·矛,緩步向前,與陳登的兵馬逐步靠近,等到了三十步以內,雙方都開始互丟長·矛,丟完長矛,盾兵後退一步,有壯漢手持短兵衝上來,那可能是手戟,可能是鉤鑲,可能是環首刀,互相撕扯在一起時,金戈撞擊發出的刺耳聲響竟蓋過了廝殺與戰鼓聲。

在冀州精銳的步步緊逼下,守軍這邊的陣線開始被撕出口子,有牌手頂上,但又被對麵撞翻了盾牌,慌亂中隻能轉身逃走,一不小心又撞翻了幾個同袍,這個口子就被撕得更大了。

當陣線上出現了數道口子之後,後方的旗幟一變,金鉦聲也起了變化。

士兵們開始緩緩後撤。

先是撤得很有秩序,相互配合,而後越來越慌張,很快就丟下了武器和旗幟,調轉方向,撒開步子,向著那片枯黃卻仍豐茂的沼澤逃去。

冀州人大聲歡呼起來!

那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的旗幟,那是廣陵太守陳登的軍旗,他不僅是朝廷親封的兩千石的高官,還是劉備極為器重的親信,名位大概也隻在陸關張那幾人之下罷了!

奪旗之功誰不想要!

那些冀州兵立刻爭搶起了地上的旗幟,為了爭奪一麵十分華美的大旗,有人甚至還對同袍動了手,這小小的混亂很快被軍官所阻止,但更多的冀州人還在追向逃兵,其中還有許多的軍官。

畢竟奪了旗是一回事,親手斬了陳登又是另一回事!

現在彼軍已潰,他們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呢?

陳登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數百步外的景象,那裡原本是一個五千人的軍陣,而現在這五千人追擊潰兵,陣型已散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又有兩個不遜於五千人的軍陣漸向他而來了。

這位廣陵太守的心繃緊了。

袁譚加大了兵力投入,這意味著接下來的戰鬥,他的收益可能會增加,當然風險也大大增加了。

他聽到身邊的臧霸在咬著牙,牙齒發出了一陣咯咯的響聲。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身體都不由自主地輕輕戰栗起來,他們馬上就要迎來這場大戰最關鍵的節點——

對麵忽然敲起了金鉦。

五千前軍如潮水一般襲來,又漸漸地退去。

陳登在那一瞬間門腦子裡似乎變得一片空白,而在下一刻,他所有的神智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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