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的問題問出口時,與他麵前士兵心中所念幾乎字字契合:
——我當何報耶?
“當以死報!”
“出城迎敵!”
他們是騎兵,幾乎可以說是整個軍隊裡最金貴的兵種,因此騎兵們多少都有點趾高氣揚的優越感。
比如說挑戰利品,那得他們營先挑,他們成本大,開銷大啊!
步兵吃糧就夠,他們營的人要吃糧,馬要吃草;
步兵和民夫的數量一比一就夠,他們這些騎兵要一比三甚至更高;
步兵兩條腿趕路,到了營地還得卸輜重,打木樁,豎柵欄,圍輜車;騎兵們趕路時自然是騎在馬上的,到了紮營地也隻跑去伺候馬,至於那些瑣事,他們一概不理;
總之,他們需要人伺候!
他們也很理直氣壯:你找個農夫,手裡塞根木棍,那就是個步兵了,拉出去打幾天的仗,就可以稱得上老兵,可你敢找個農夫讓他當騎兵嗎?他能爬上馬嗎?能坐穩嗎?能在馬上彎弓射箭,能快速轉向,避開對麵的箭雨嗎?
他能拎著馬槊,精準地一槊戳翻對麵那個沒戴頭盔的笨蛋武將嗎?
所以,騎兵理應拿最高的工資,享受最好的生活條件,有最順遂的升遷通道。
所以能讓騎兵們感動的事其實不多,他們自來高傲,什麼待遇都會覺得理所當然。
但今時今日不同。
這不是“待遇”,而是一種“犧牲”,如吳起吮疽一般——如果你的主帥在大本營被燒,城池岌岌可危,甚至連她的主公親自上陣殺敵時,都不曾用你,而是耐心地將你留到最後,她對你的期望是什麼樣的呢?
因此這不僅是感動,這令他們心中升起了一股神聖感!
幾十萬人投身於這個龐大的戰場,其中絕大多數都在無意義地廝殺,無意義地死去,隻有他們不同!
他們的生和死,都是有意義的!
他們能決定這場戰鬥的勝負!
他們必須決定這場戰鬥的勝負!
當騎兵們心中產生了這個念頭時,晨曦恰好灑落在他們肩頭。
他們鞭策戰馬,衝進戰場的那一刻,太陽再次在這片大地上升起。
騎兵的速度總是超出想象的。
他們那樣迅疾,隻給了傳令官時間,卻不願給那些通宵達旦的士兵以同樣的慈悲。
第一排的盾兵還沒有將盾牌舉起,護住自己的軀乾,箭雨便傾盆而下!
第二排的弩手還在慌忙地裝填弩矢,可手卻不受控地抖了起來!
第三排的矛手匆忙彎腰,將長·矛從地上撿起時,騎兵的馬蹄已至眼前!
……那些騎兵可不是征戰了一天一夜的狀態!至少他們的馬匹明顯不是!
他們是真正養精蓄銳以逸待勞的奇兵,此刻揮舞馬槊,如天光破開烏雲,衝進了冀州人的軍陣。
而高台上的荀諶看得無比清晰——當並州人衝進那本該天下無敵的精銳之師裡時,竟然還有士兵在迎敵前先將自己用戎服紮成的布袋背在身上!
那裡裝著什麼克敵製勝的法寶嗎?
那裡裝的,隻有那些血淋淋的戰利品!
有了那些戰利品,士兵們不管是生是死,都能為家中老小掙到一份可觀的錢糧……那東西死也不能丟!
……可是那些累贅對於主公的大業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立刻有軍法官衝進陣中,想要嚴厲地喝止士兵,但步兵對騎兵,變化隻在須臾間而已,並州人又憑什麼給他重新組建陣線的機會呢?!
張遼來了啊!
當他近前,他已不再是淺金色的晨曦,而如太陽的滾滾烈焰,卷起一條火龍,蕩滌路上所有的障礙後,向著土台而來!
袁紹一瞬間站起身。
就在那一瞬間,截然不同的兩句話同時響起。
“取我槊來!”
“主公速撤!”
袁紹愣了一下。
這座高台由冀州民夫為他築起,有一人高,數丈長寬,上有重盾,下有戰馬,即使他將自己的大戟士派了出去,仍有數千親衛保護著他的安全。
那些親衛甚至不是從黔首中選出來的,他們當中有世代侍奉袁氏部曲,但更多的是冀州那些世家子弟。因此他們每一個都穿著最精良的鎧甲,拿著最鋒銳的武器。
他們也是這樣表現的——那些長牌手已經拿起了長牌,有人向前,豎起長牌,阻隔騎兵的馬槊;有人向後,將長牌舉起,阻隔騎兵的冷箭。
有人跳上戰馬,向著敵軍而去,有人大聲呼喝,要兩旁的□□手準備。
他的兵將,很出色,袁紹怔忪地想,比那一日更出色。
他那一日被騎兵團團圍住,箭如雨下時,有人勸他後退。
這麼多年了,他時時不忘那一日。
他勵精圖治,全據河北,攢下了這樣雄厚的基業,有了這樣一支精銳之師。
他要退嗎?
一股熾熱而強烈的力量衝進了袁紹的胸膛裡,令這位統帥的怒吼如雄獅咆哮:
“取我槊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