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放在案上,“有喜——”
大將軍忽然停了筆,眼神很驚悚地看了他一眼。
“我沒有喜。”她說。
咳。
她拆了那封由蛇鼠兩端的世家豪強小心翼翼,千辛萬苦地從冀州軍營裡搞過來的情報,看完之後不解抬頭,“有喜的明明是牽招。”
牽招都督前軍,並領入帳議事之職,這與她有什麼關係?
“將軍且細想,牽招是何出身?”
“冀州從事。”
司馬懿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終於領會了陸廉這人說“出身”,就隻說對方的出仕履曆。
她腦子裡沒有那些門戶郡望的東西,因此司馬懿趕緊又開口了,“他是幽州人,河朔寒門子爾。”
“哦。”她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他與袁紹那些親信素無往來。”司馬懿又耐心地提醒了一句。
這句話太明顯,但大將軍仍然不為所動。
“咱們都打到這地步了,”她說,“袁紹是個有腦子的,也不會容忍他們此時再搞什麼內訌。”
終於說到這裡了!
信心十足的小司馬扭扭脖子,像貓頭鷹扭扭腦袋一樣,露出了一個神秘莫測的得意微笑。
“袁本初能為河北之主,自然是有一番本事的,奈何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即使他是河北之主,一場前軍的潰敗不能動搖他的地位,但具體化到每一個士兵身上時,依舊為他們帶來無窮的痛苦與煩惱。
他們的大營沒被燒毀一半,沒有需要修複的柵欄,沒有需要抬走的屍體,但他們一樣有潰散的士兵,需要四處尋找。
甚至有些士兵不是潰散了,而是逃走了。他們套著從屍體身上剝下來的衣服,揣著自己的和彆人的乾糧,憑著太陽胡亂分辨了方向之後,就邁開了兩條腿,向著北方走去。
……這多可笑啊,彆說他們沒辦法穿過袁紹軍在黃河兩岸布下的層層關卡,就算他們真想方設法穿過了一座座哨塔目光交織而成的密網,就算他們當真用兩條血淋淋的腿一路走回了家鄉。
大雁飛回來了,他們也回來了,他們也想俯身抱一抱妻兒,也想叩首拜一拜父母。
但這仍然隻會是他們的幻想。
因為此時整個河北已經在袁紹的意誌與沮授的執行下,成為了一座巨大的兵營,每一個穿梭在廣袤土地上的人,都被預訂了兵營裡的一個角色。
作為冀州世家的家主,當他拿到大監軍的書信時,必須將自己的族人征集起來,嚴肅地告訴他們,這是袁公的要求。
袁公要求他們繼續征發新兵,他們必須從部曲中再選出一批青壯男子武裝起來,與他們一起前往遙遠的柘城前線。
族中的兒郎們會抱怨,他們的母親與妻子會哭泣,但除了部曲外,還要將家中最精明能乾的幾個健仆一起送走,就好像兒郎們帶走的駿馬一樣。
依附他們生存的部曲家中也是如此,他們沒有什麼健仆陪伴保護,但他們也會安撫親人:不要擔心,我們要保護郎君,為袁公效死,而你們也自有主君的保護。
主君們一定會保護他們的部曲,保護的方式可能有些粗暴,也可能有些粗心大意,甚至還可能摻雜一些殘暴不仁,比如說部曲兵的妻子如果十分美貌,又入了主君的眼,說不定就要被帶進府中,做一個婢女。
但那些士兵想的不錯,至少在這些世家的庇護下,他們的家小無論溫飽還是安全都是可以保證的。
但沮授的征發文書不會隻發給世家豪強。
當裡吏手持公文,帶著壯漢粗暴地撞開一間又一間低矮的泥屋時,整個村落都陷入雞飛狗跳之中。
那些黔首被征為民夫,用繩子牽作一串兒,在嗚咽與料峭的寒風裡離開家鄉,漸漸彙入這座巨大兵營最基礎的部分裡。
有高大樹木被砍伐,有工匠夜以繼日地切割木料,有鐵匠令爐火徹夜燃燒,還有他們這些民夫如螞蟻一般,往來穿梭於河邊。
河還沒有開,但淩汛馬上就要來了。
筋疲力儘的民夫是沒有那樣心潮澎湃的才學與審美去想象的。
想象黃河在一夜之間破冰,想象河道裡無數塊碎冰洶湧咆哮,向前推擠,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
那是神明賜予凡人的壯麗風景,而袁紹將擁有的,遠比那更加震撼!
自汜水始,至樂陵終,一千五百裡的黃河河道上,都將布滿運糧運兵船的船帆。
隻要泰山府君給予他足夠的壽命,足夠的時間——而這又是冀州人根本不會去擔心的,看看主公炯炯有神的目光,看他紅潤的麵色,看他洪亮的聲音!
甚至連牽招都是這麼想的。
他感受到了某些人的猜忌與嫉妒,但隻要主公仍然信任他,保護他,他所要做的就隻有全力以赴,贏下這場戰爭。
他有這樣的信心,回報主公的信任與默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