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1 / 2)

三日之期到了。

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清晨, 在仆役們小心翼翼地將明光璀璨的鎧甲套在主帥身上後,又有人趕緊遞上了一條皮毛大氅。

沒有一根雜毛, 緞子一樣黑得發亮, 從頭到腳,嚴嚴實實,當袁譚騎在馬上時, 身後的大氅就像雄獅的鬃毛, 在冬日清晨呼嘯的寒風中精神抖擻,通體散發著一股威壓。

這一身的確是完美無缺的,但主帥在誌得意滿地牽起韁繩那一刻,臉上的笑容忽然凝滯住了。

那張原本很端正且英俊的臉漸漸變得扭曲猙獰,眉眼間像是蘊藏起了一片冰冷的黑霧, 將士卒們所熟悉的那位主帥給遮掩住了。

有汗水輕輕地劃過這片蒼白的丘陵,最後沿著短髭而下。

有帳中侍奉的仆役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在裡麵倒出一丸藥, 畢恭畢敬地遞了上去。

親衛們一聲也不敢吭,愣愣地注視著他們的主帥。

又過了一會兒, 那片黑霧消散了,袁譚衝著自己身側的副將點了點頭。

“入城吧。”

民夫們已經將城門到縣府的道路清理乾淨了。

那些已經燒毀的房屋無法處置,但好在那一夜的風雪足夠大, 房屋背陰處有很多積雪, 儘可以拿來用一用。

——這又是大公子受諸方神明庇護的一個明證。

否則的話,哪裡來那麼多的雪,掩蓋掉燒毀的房屋, 死不瞑目的屍體,陰溝裡殷紅黏膩的血呢?

當這位威嚴的年輕將軍入城時,他見到了好大一場雪。

天是白的, 地是白的,兩旁的房屋是白的,銀子一樣潔淨,閃著清新又美麗的光。

他走進這座冰雪築起的小沛城,有風忽然將積雪揚起,撲在他的臉上。

是新雪的味道,但比新雪更好,因為冰雪是沒有味道的,最多隻有泥土的澀,但他卻嘗到了一絲鐵鏽般的甜。

袁譚沒有繼續思考下去。

他的戰馬緩緩前行,而他麵帶微笑,注視著麵前這縞素般的世界中唯一有顏色的存在。

他的士兵。

郭圖先生就在他的身後,時不時會與他目光交錯。

但當袁譚轉過頭時,郭圖臉上的笑容就完全消失了。

這三天中的每一個日夜,袁譚都在注視著那座近在咫尺的城池。

而郭圖早將心緒放在了下一座城池上。

——為什麼要打小沛?

因為它守在去往下邳的交通要道上。

得到小沛,袁譚才能放心的運兵運糧,才能圍城而不擔心身後突然殺出一群糟心的並州人。

因此得到孤零零的小沛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隻有拿到下邳,這一切才有意義。

——下邳又當如何攻破?

下邳城自陶謙時修繕加固,到劉備手中又三番五次地加高,作為徐·州的治府,城牆高厚是一方麵,水路四通八達,一待河開便有廣陵援軍將至,這是另一方麵。

所以這場圍城戰最好快一點,再快一點,不待河開便將城池攻破,到時整個戰場都會因為這一點的崩潰而陷入全盤崩潰之中!

下邳有公卿,有劉備的家小,有徐·州全套行政係統,還有天下人都在矚目的天子!

如果這些都落在他郭圖手中……這是什麼樣的功勞?

郭圖自詡不是許攸那樣的庸人,許攸聽說族人被審配捕了,立時心神慌亂,棄鄄城而走,直至落入淳於瓊同曹操的陷阱之中……真愚夫也!枉他還是主公的元從,竟連主公是個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

當然,郭圖還很清楚,許攸是了解主公的,他有心機謀斷,隻是貪婪短視,又因為立了幾場功勞而變得狂妄,才最後走上絕路……他郭圖可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目光始終牢牢盯著主公下首處那個位置,那張坐具填充了些木棉,上麵覆以墨色的錦緞,因為已經用了些時日,錦緞上有幾道細細的傷口,飛起了柳絮一樣的毛邊。

那張坐具早就應該換掉的,但沮授不是一個愛奢華的人,聽到仆役這麼講之後,立刻表示不要浪費物力在這種事上。

在沮授走後,那張代表大監軍的坐具也依舊留了下來,而且沒有人提出要更換掉它。

隻要一想到那是沮授曾經坐過的位置,這些合謀將他趕走的謀士們心中就有一種隱秘的成就感。

為了這份成就感,郭圖想,他一定要想方設法,攻破下邳,帶著天一樣大的功勞回到主公身邊去!

他才不吝惜那些人的性命!

小沛的士庶也好,冀州的士兵也好,他們的屍體堆成小山也不能令郭圖投來一分憐憫的眼神。

他站在雪後的寒風裡,籠在袖子裡的手卻像是已經觸摸到那片褪色錦緞的毛邊了。

士兵們站在道路兩側,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們的主帥。

他們的戎服齊整,兵戈也已擦拭乾淨,連頭巾都重新紮了一條,一排排地鴉雀無聲。

軍紀這樣嚴明,隻怕連陸廉都自愧不如。

況且,她的士兵久戰勞苦,要靠什麼來抒發宣泄?

靠著每個夜晚躺在床上,掰手指數一數自己今天又做了幾件好人好事嗎?

而他的兒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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