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忽然下馬,向著一個士兵走了過去。
那個士兵不足三十歲,正是一個男人最年輕強壯的時節,他的臉上有許多道細微的口子,寒風令它們紅腫開裂,一張本就粗糙的臉看著就更加滄桑了些。
但他的臉上還有彆的傷痕。
不是刀劍造成的傷,而像野獸抓撓造成的,有三道血痂從他的鼻梁處劃過,斜斜落在了半邊臉的下顎處。
血痂還沒有完全凝結,透過渾濁的汙血,下麵能看到粉紅色的肉。
有些士兵臉上就有這樣的傷痕,但都沒有他的那樣重。
那真像是一頭野獸,袁譚想,要使出多大的力氣才能造成這樣的傷口啊。
“這幾日在城中,”他開口問道,“休整如何?”
那個士兵咧開嘴,一口血淋淋的牙齒展露無餘。
他似乎有很多很新奇又愉悅的事想同主帥分享,但他目不識丁,講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於是隻能用野獸般饜足的光彩來告訴他的主帥,他休整得很好。
“願為大公子效死!”
他斬釘截鐵地這麼說到。
有士兵立刻跟著應和。
“願為大公子效死!”
“願為大公子效死!!!”
山呼一般的呐喊在小沛城中響起,震得人腦子都要嗡嗡作響。
郭圖悄悄地上前一步。
“士氣正盛,我軍無敗矣!大公子何不趁守軍新潰,今日便發兵襲取下邳?”
“今日?”袁譚微微愣了一下,“如何這樣急切?”
“兵書有雲,其疾如風……”
袁譚轉過頭,靜靜地看了郭圖一眼。
“先生如此謀斷,是為我,還是為我父?”
這個問題讓郭圖一瞬間短暫地懵了。
似乎應該是為大公子,畢竟攻破下邳,功勞最大的是大公子;
但也可以說是為明公,因為他才是整個中原戰場的最高統帥;
但實際上,郭圖如此謀斷,心裡為的既不是大公子也不是明公,隻是明公下首處那個褪色的小墊子而已。
那個小墊子,現在由誰坐著呢?
有人坐在那個小墊子上,正在輕聲哭泣。
袁紹聽到這聲音,吃力地睜開眼時,看到的是一頭烏雲般的青絲,上麵不著珠玉,輕輕挽起,隻有一根已經有些發烏的銀簪插在其中。
“阿芷?”
烏雲般的青絲晃了晃,露出了一張挑不出半點錯處的麵龐。
阿芷很美,她十七八歲的年紀美,哭得有些紅腫的大眼睛很美,高挺的鼻梁,菱形的嘴唇,都很美,但她最美的還是凝脂般的肌膚,細膩潔白,那圓圓的鵝蛋臉就像一塊精心雕琢打磨的羊脂玉,令人生怕在上麵按一下,都要留一個印子。
這樣一個美人隻要站在那裡,不說不動,都讓人心生憐愛,何況她就在自己的榻前,哭得那樣傷心呢?
淚水打濕了她的麵龐,她的袖子,她的衣襟,可見到她的主君醒來,美人睜大了紅腫的雙眼,破涕為笑的樣子,更顯得動人了。
袁紹吃力地抬起手,摸摸她的頭發,很想輕聲安慰她一句。
雖然他沒有什麼多餘的力氣,而她也隻是很乖巧地將一頭青絲貼在他寬闊厚實的手掌中,輕輕蹭了一蹭。
為了令室內空氣流通,不生炭毒,門口處留了一條縫,正方便外室的人窺看。
窺看的人也是個很美的婦人,雖然稍長些年紀,卻美得很有氣勢,她身上繡以金線的錦繡,頭上光華耀目的珠玉,都為她增添了這種氣勢。
但她的神情很不尋常。
她似乎也很關切榻上醒來的丈夫,見他蘇醒,她的眼圈也微微紅了。
她甚至還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在空氣裡揮了一揮。
但她最終還是將那隻養尊處優的手收了回來。
她也將那些情緒都收了回來。
她站在那裡,像一座冰山,冷冰冰地不言不語。
極輕的腳步聲來到她身邊,輕聲問了一句什麼。
她轉了眼珠,去看那人,從袖中抽出一封手書丟給他。
“你我都被你父騙了。”
袁尚的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連忙去看那封父親親筆寫的信。
“他已病入膏肓,挺不得多久,”劉夫人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裡隻有這幾個賤奴,心裡隻有你那個阿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