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決斷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軍情軍紀有太史慈替她處理,輜重糧草庶務有司馬懿和諸葛亮,這倆年輕人有商有量,精力特彆充沛,能做到白日行軍時處理庶務,紮營時四處飛來飛去和各路世家拉關係,跟各地商賈講講價,甚至還有空進流民營指指點點,監督士兵不許欺壓百姓,監督流民注意衛生等等。
她似乎閒下來了,當然如果她願意,是閒不下來的。
有無數世家遞了書信進來,請她赴宴,請她賞臉,大將軍若是日理萬機,那他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侄子,雖然年紀輕,但聰明伶俐有才華,大將軍願不願意讓他在軍中當個小吏,為大將軍效微薄之勞呀?
這些書信字跡都很工整,材質則不同,有些是絲帛,有些是白紙,有些熏了香,有些沒熏,這些寫信的主人也在揣摩她的好惡,她喜歡什麼樣的香料?檀香、龍涎香、雞舌香?都不行嗎?花香如何?切了果子用果香熏一熏紙,她會喜歡嗎?
那些書信丟掉是不禮貌的,於是她找了個木匣子將它們裝進去,短短數日,一匣子就快要裝滿了。
張遼走過來,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撥弄了一下匣子,她忽然驚醒過來,望向他。
“辭玉有心事?”
“我……”她有些遲疑,“怎麼看出來的?”
“你這幾日行軍,比往日更慢。”
於是她不吭聲了。
“天子數度下詔,”他輕聲說,“催你快些回去。”
“回去?”
“回去領封。”
她又想了一會兒。
“我不敢回去。”
這兩個字不像會從她口中說出的,至少天下人都覺得,陸廉是沒有什麼不敢麵對的事的。
有許多神異之言漸漸自她而起。
似乎她既不是男,也不是女,她沒有來處,沒有歸處,她沒有畏懼,沒有仿徨。
就像世祖留在史書裡的那些傳說一樣,漢室傾頹,生民罹難,她自然就出現了,劈開長夜,重見天光。
所以這樣一柄人型的神劍,怎麼會有“不敢”之事呢?
“我不敢回去。”她說。
她回到下邳時會是什麼場麵呢?無數的百姓湧到路兩邊,摩肩接踵地來看她。
他們會向她歡呼喝彩,會大聲稱頌她的英名,他們會說,看啊,小陸將軍又贏啦!小陸將軍又封侯啦!這一次,朝廷要封她一個縣侯!嘖嘖嘖,小陸將軍府前若是立起閥閱,光她一人就能將兩根柱子寫滿呀!
她騎著馬,帶著她活下來的士兵,走在用榮光、讚美、史詩鋪就的大道上。
——走在數萬士兵用屍骨鋪就的大道上。
“我帶走了很多人,”她說,“他們都沒回來,而我回來了。”
她還記得柘城戰場那方圓幾十裡的氣味和觸感。
“我告訴我自己,我給更多人帶來和平了呀,我給那些活著的人帶來和平了呀!袁紹膽氣已喪,他縱活著,也斷不敢再來進犯——我憑什麼這麼說?”
死去的人就是死了,死去的人永遠享受不到生者世界的陽光。
她憑什麼踩著他們的屍骨走到大道的儘頭,去坦然麵對那些歡呼?
“問心有愧?”張遼說。
“我如何能無愧於心?”
“那就心懷愧慚地回去。”他說。
即使愧疚,也要回去。
去看那些歡呼者的眼睛,也去看那些流淚者的眼睛。
那是輕飄飄的愧疚,因為愧疚永遠不能令時間門回轉,令死人複生。
但那也是必須承擔起來的東西啊。
她怔了很久,終於輕輕地點頭。
“咱們明日便回下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