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是反複篩過數次的酒,冷冽中帶著甘美的香。
——很襯他。
他是不愛熏香的,身上隻有油脂擦拭過鐵器,又被鮮血打濕的氣息,隻有二十餘歲,卻比許多沙場征戰二十年的老兵浸潤得更加透徹。
可他的容貌那樣美,女郎隻要遠遠的見了他的風姿,自然感受到如美酒般的香。
上巳又到,江畔冷清許多。
他是不能再騎馬出城,引來無數女郎愛慕的目光了。
他的風姿會被多情還似無情的女郎所遺忘,他的功業則會被那些世家棄如敝履。
可總歸還有人記得他。
記得他是一位多麼可愛的朋友。
這位摯友在孫策墓前坐了很久後,又搬出一張琴,慢慢地彈了起來。
他似乎是陷入了很深重的苦惱中,這苦惱不能講給旁人,隻能講給他聽。
“張子布欲投劉備。”
他這樣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又頓了頓。
“但你那樣器重他,或許是我錯怪了他。”
他的朋友不言不語,靜靜地聽著琴音。
“討虜將軍聰慧,弱冠便有見策知變之能,江東世家已漸見信服。”
有女郎遠遠地牽著紙鳶跑過,似是聽見琴音,停下腳步,向這邊望過來。
“若眾人與我同心,或許能守住你的基業,待兵馬操練精熟,與劉備共逐天下,亦未可知。”
他說出這句話後,似乎又覺得有些荒謬,琴音轉了個彎,連他自己都被逗笑了。
“隻是,我當如何勝過陸廉?”
女郎好奇地盯著他看,神情很是詫異。
——那也是一位容貌俊美,氣度不凡的郎君,看他樸素而精細的服飾,看一旁低頭吃草的駿馬,怎麼看都是一位頗有身份的人。
如果他是為哪一家的女郎而苦惱,她一定要告訴他實在不必這樣,因為誰看了這樣憂鬱的眉眼會不心動呢?
可他確實在為一位女郎而苦惱。
她有鐵石的心腸,不會被江東溫柔的春風所動搖,江東人竊竊私語說,當她睜開眼睛,率軍南下時,長江也不能阻攔她的腳步。
有人唱歌,有人應和。
溪流被攪得有些渾濁,片刻又複清澈。
她將酒盞放下,搖一搖酒壺時,有人將她手中的酒壺拿走了。
“還不曾醉嗎?”張遼問。
這種酒與她後世所熟悉的酒相差甚遠,與其說是酒,不如說是酒醪,度數很低,很難喝醉。
她想了想,很坦率地說,“可能有一點,但不多。”
“這樣的日子,若是隻顧飲酒,那該多無趣?”
陸懸魚有點發愣地看著他,“那該做什麼?”
這個問題好像將張遼難住了。
他心裡是有一個提議的,但就是說不出來,於是噎在那裡,不上不下了半天。
“尋五好友踏踏青也好,”他說,“你有一個舊友,若能請來一敘也好。”
“我們倆分道揚鑣了。”她說。
張遼夾起一顆豆子塞嘴裡,“我與溫侯亦是如此,但我還是時時去尋他說話。”
“它不太會說話。”
張遼嘴裡的豆子咯咯蹦蹦地響。
“好吧,”她動搖了,“那我試試。”
他很欣慰地點點頭。
黑刃醒的很早,大概是在上巳節這天的夜裡。
有許多人白天沐浴,夜裡還要繼續宴飲,整個下邳城就非常地熱鬨,她大半夜的不睡覺,蹲在爐火旁拎著個鐵錘叮叮當當,居然也沒有人翻牆過來投訴她。
劍身在高溫與鍛打下重新被接合成一柄劍,她不是什麼專業鐵匠,活乾得很粗糙,曾經光滑如明鏡般的劍身上滿是瘢痕。
但它終究又變成一柄劍了。
她舉著這柄劍,對著月光上下左右地看,直到那些瘢痕像春月夜的冰雪一樣慢慢消弭。
【你想通了?】它的措辭很謹慎。
【不是,】她說,【仗打完了,我隻是想找個東西說說話,我無聊。】
這柄劍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幾乎以為它又死了一回時,它終於再次在她的腦子裡響了起來,帶著一股子氣急敗壞的味道:
【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