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遣使, 請封吳侯。
雖然臣子向天子要求爵位在正常情況下看起來有點詭異, 但現在畢竟也不是正常情況,經曆過袁術這種公開稱仲家的挑戰後,朝廷對此其實是很寬容的。
但在請封吳侯的同時,張郃有信傳來:一江之隔的曲阿, 有漁人見到調兵遣將痕跡。
孤證不立, 一心想建功立業的張郃又多方查證了一番,吳地多山越匪賊, 那些兵士會不會是去剿山越呢?
很快又有柴桑處的商賈沿江東下帶來消息,說鄱陽湖有水軍操練,軍容整齊, 令人望之生畏。
但這仍然不足以證明江東有何圖謀,尤其是在劉備剛剛結束了一場大戰的情況下, 任何輕啟戰端的人都會被群起攻之。
令劉備最終對江東生疑的是劉表的信。
眾所周知, 孫策兄弟因孫堅之死, 與荊州劉表有不共戴天的大仇,連帶著對整個荊州士族的態度都非常冷淡。
但最近孫權不僅遣使來下邳, 還悄悄遣使去了荊州, 給蔡瑁送了一份厚禮,想要同劉表緩和關係。
親爹的死說緩頰就緩頰,這個氣量大起來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 對麵還不是傻白甜劉勳, 而是老謀深算的劉表, 自然會生疑心。
孫權是真心想歸附朝廷嗎?
這個問題在朝堂上被提出來,很快有朝臣給出意見:一個忠心的漢臣不會拒絕天子的召見,下一道詔書讓他來下邳不就知道了嗎?
但立刻又有人反對:如果孫權有悖逆之念,無悖逆之膽, 詔書隻會打草驚蛇,讓他以為圖窮匕見,隻能起兵。
一提到起兵,有人當時就看了一眼樂陵侯陸廉。
……陸廉低著頭,睡的很香。
又看看楊彪。
楊彪也看看陸廉,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無論從體量上還是政治上,江東都無法與朝廷抗衡,而在軍事水準上更是天壤之彆。孫策善戰,但最擅水戰,當年曾攻克合肥,不足旬日便被陸廉疾風驟雨般打回了水裡,稱得上是孫策生平一大恨事。
若江東孫郎尚在,報仇雪恨或未可知。
但他現在不在了,留下的是一個今年剛滿十八歲的孫權,受父兄蔭庇,得了江東這片基業,他若能在世家林立的艱難境遇裡守住江東,已是大大不易,若還想在戰爭裡勝過陸廉,除非是兩手一張天降隕石的位麵之子。
雖然暫時不清楚江東這種表麵客氣,背後搞小動作的態度是怎麼回事,但沒必要把陸廉扯進來。她已經是個縣侯,封無可封,就算真要和江東打仗,也不必由她來做主將,引出朝堂一堆難以收拾的麻煩事。
在一眾朝官不解的目光中,楊彪高深莫測地摸摸自己雪白的胡子。
她想在朝堂上睡覺,那就讓她睡,你看她睡覺時一聲不吭,打個鼾也不響,很得體了嘛!一個明明有資本驕橫跋扈,禍亂朝綱的將軍,上朝時一言不發,默默睡覺,這不是大漢忠臣什麼是大漢忠臣!
隻要她坐在那裡打鼾就夠了。
打鼾,證明她還是個活人。
一個活著的陸廉,意味著什麼?
讓孫仲謀和身邊那群江東世家自己掂量去吧,朝廷不關心他們了。
劉備也轉頭看了一眼陸廉。
手很癢。
他與朝廷的看法是不完全一致的。
這群公卿雖然關上城門愛勾心鬥角,但他們對戰爭沒有強烈清晰的感觀,也無法察覺到時機的重要性。
在朝臣看來,隻要江東不公開反叛就可以了,在劉備看來,遠遠不夠。
前番賈詡用計除掉了孫策,暫罷了江東北上爭霸中原的心思,現在不過短短數年,明麵上請封吳侯,暗地裡厲兵秣馬的行為是不是意味著孫權已將兄長留下的遺產整合完畢了呢?
時機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但不是全部。如果孫權當真又有了一戰之力,卻隱而未發,伺機而動,將來劉備如何北上擊破袁氏,進而再興炎漢呢?
他需要一場公開的談判,需要得到更加清晰明確的答案,其中包括了江東有影響力的人都是什麼態度,孫權的位置和他的看法,江東兵力多寡,作戰水平高低,以及這些林林總總的信息所彙總的答案:他到底是可以安心休養生息,等到袁氏相爭至軍民疲憊便可漁翁得利,還是必須趁河北袁氏兄弟鬩牆時,將江東徹底解決掉。
……但是,如果非要解決的話,怎麼解決呢?
陸懸魚盤著腿,專注地坐在羊腿前。
有一隻灰黑紋理的狸子在附近盤桓許久,虎視眈眈。看它那個光滑的皮毛和惡狠狠的眼神,她直覺認為是個值得較量的對手,因此甚至將陸白正在說的話也漏聽了好幾句。
“朝廷想遣使去江東——”
她默默地轉動著羊腿。
“看一看孫策既去,江東還有什麼本事。”
羊腿默默地散發著香氣。
“那個孫權今年不過——”
聽了這個名字,她整個人像是忽然愣了一下,皺眉看向陸白,剛想說什麼的時候,狸子突然起飛了!
砰!
她揮出了拳頭!
裹著毯子的曹植和阿草愣愣地看著她。
那隻狸子夾著尾巴瘋狂地跑了,期間也夾雜了兩聲嘰裡咕嚕的咒罵。
她不以為意,揉揉鼻子。
“羊腿好了,”她問道,“有酒嗎?”
有極清澈的酒自半空而下,墜落青銅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