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侯不當上雒。”
“為何?”
“我等士人在江東為官是官, 去天子身邊為官亦是官,哪怕朝廷今日給的名爵低微,來日仍不失州郡之位, 吳侯又當如何?”
有人沉默很久,才終於發聲:“君豈不聞陸府設宴之日,門前多少車馬乎?”
“劉備久戰疲敝,若袁氏子能儘棄前嫌, 兄弟同心, 老革十年內能攻下河北,卻未必敢進犯江東。”
“他有陸廉。”
湖光映照進亭台之中,隻聞碧波輕輕拍打湖邊石頭之聲, 亭中人卻不發一言。
“不錯, 他現下有陸廉, ”有人這樣重複了一句, “但十年之後, 亦未可知。”
“她那般年輕。”
“她太年輕了。”
亭台裡又一次靜下來,有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琉璃酒杯放在石桌上, 發出了一聲清鳴。
“公念舊恩否?”
那人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悅。
“自然。”
“江東武夫, 皆由破虜討逆兩代提拔於草莽寒門,他們不服主公,也不稀奇。”
“君有何計?”
“在下有一計, 或可保吳侯基業,”那人的聲音裡透著一股陰森與決然, “隻是你我須得背上罵名。”
這一天對於兩位使者來說很平靜。
她和諸葛亮晚上吃了一頓太湖的河鮮,這次是一個叫魯肅的年輕人陪著的。
……說起來這個魯肅,她也是有點耳聞的, 但她總覺得自己的記憶出了錯。
她印象裡那個魯肅是個文士,清瘦,很和氣,溫溫柔柔的,頭上戴著個頭冠或者是帽子的東西她也沒記住,就總覺得一走快了,臉頰旁就有兩隻長長的耳朵飛起來。雖然是個很精明的人,但看著是很讓人覺得親切的。
這個魯肅就很陌生。
他穿著一件淺青色的曲裾,上麵繡了一些竹子的紋理,配上頭冠和腰間的玉飾,還有腳下的木屐,服飾的整體搭配就很清爽,如果說這一套穿在陳群身上,田豫身上,或者是那個缺了德的荀諶身上,那她都會覺得各有各的風味,很賞心悅目的。
但這個魯肅是個身高比諸葛亮隻高不低,身形也比諸葛亮還要壯碩的,二十七八歲的壯碩青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腳下木屐被他踩得咯咯亂響,一站定了,就是山一樣的氣勢,和典韋比一比胸肌,可能也不會落於下風啊!
這樣一個大漢穿著文雅的服飾,行文雅的禮,說文雅的話,還笑吟吟地從樂人手裡拿來琴,自己彈了一段,這就很古怪啊!
他甚至還語氣十分輕柔舒緩地說:“如果周郎在此,我是不敢在他麵前獻醜的,真希望二位有機會聽一聽他的琴音啊。”
她緊緊盯著他的手,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諸葛亮看看她,又看看魯肅,臉上就露出很迷惑的神色。
“……辭玉將軍?”他小聲提醒了她一句。
魯肅將手從古琴上收回來,也有點迷惑不解地看著她。
“樂陵侯,在下可有何失禮之處?”
她趕緊搖搖頭。
“那為何這樣看著在下?”
“子敬先生生得不像文士,倒像武夫,你那胳膊粗細,快能跑馬了,我見了便有些怕。”
諸葛亮看著她,有點發愣。
魯肅也有點發愣,“怕什麼?”
她實話實說:“怕你抄起琴來砸我,這琴看著挺貴。”
“樂陵侯如此說,”魯肅指了指諸葛亮,“孔明先生之身量,也頗有英霸之氣啊!”
“他不一樣,”她搖搖頭,“他那是下田躬耕練出來的,先生這臂膀,是揮劍開弓練出來的。”
魯肅臉上輕柔的微笑被收斂起來了。
“樂陵侯好眼力。”他這麼讚歎了一句。
孫權的手心有些汗,但他告訴自己,手心裡的汗是不存在的。
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但在這樣的境遇下沒有什麼不自然的。
就在陸廉和諸葛亮被魯肅帶走款待時,他也需要備起一場酒宴,用料精良,烹飪考究,酒也是吳地最好的瓊漿。
一切都準備停當,不差分毫時,他等待的客人來了。
用“客人”來形容其實是不妥當的,因為來的人不是客,而是他的自己人。
孫賁、孫輔、孫靜、孫瑜,他們都是孫權的叔伯兄弟,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法而論,是真正的一家人。
當他們走進來時,孫權並沒有矜持地坐在上首處,而是已經等在門口,恭謙又親熱地以家禮見他們每一個人。
他們對他的態度也很放鬆自然,“哎呀,仲謀,這幾日又清減了!”
“外有強敵,內有驕兵,”孫權歎了一口氣,“小子又如此年幼,自然憂慮而不能成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