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布衣的樂陵侯笑而不語,也很得體地回了一禮,頗有高士風範。
【我覺得他在誇我,】她問,【但我聽不懂。】
【那你知道他在誇你不就得了?】
【那萬一他在罵我呢?】
【……那你還有旁邊那倆人替你分辨啊,】黑刃冷冷地說,【你看看他們那兩張臉,笑得跟兩朵花似的。】
陸懸魚一身布衣當然不是為了伺機創死崔琰,她甚至連崔琰的到來都不清楚不了解,也不關心。
她被老仆拿木棍敲得抱頭鼠竄,翻牆逃跑後,往西尋覓了大半宿,快天亮時就混到了一個正在逃難的隊伍裡。
那支隊伍準備去投奔曹公,如果曹公的地方能安頓下來,就在邯鄲附近安頓,要是安頓不下來的話,隊伍就分裂出兩種不同意見了。
一部分人想去幽州,他們覺得劉備一時半會兒還打不到幽州,那邊是袁家二公子袁熙的領地,袁熙性情溫和,他治下應該也很不錯。
另一部分人覺得從冀州到幽州一路無險可守,劉備要是拿下了冀州,難道還拿不下幽州嗎?等什麼呢趕緊翻過太行山去上黨哇!
這兩部分人都穿著袍子,雖然其中一些袍子樸素破舊,上麵甚至縫了好幾個補丁,很容易讓她想起當初雒陽城中的孔乙己,但到底都是士人,天下大勢說得頭頭是道。
那些穿短褐的人就不同了,他們既不知道幽州在哪,也不知道上黨在哪,他們走在路上,將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照顧自己那個小家上。
比如說牲口趕路時很需要多吃些料,可他們帶的料不多啊,必須精打細算;
比如說他們趕路時需要喝燒開的水,可是秋雨連綿,樹林中的木頭都泛著一股潮氣,他們想拾柴生火也不容易啊,那鬨肚子怎麼辦;
再比如說他們一路上既要依附於士人,又要忍受士人的壓迫,像什麼將行囊壓在他家的牲口身上,等到歇息時,又大喇喇地拿了他家的草料,可以說都是尋常事。
他們就是這樣唉聲歎氣地趕路,根本沒心思去想一想自己到底要去往何方,好像除了家鄉之外,任何一個方向都是一樣的。
於是隊伍裡有人就問了:為什麼不回家呢?
——有陸廉在啊!
——陸廉又不是壞人,她是大漢的將軍,她待人很和氣的!尤其是窮人!
大將軍端坐在那裡,兩眼無神。
諸葛亮的表情很嚴肅,也很認真。
司馬懿似乎想笑不敢笑。
崔琰歎了一口氣。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趕出了隊伍。”她有點委屈,“又是拿大棒子趕我走的。”
“是寒門子動的手?”
“不是,”她想想,“是那些百姓。”
崔琰靜了一會兒,“樂陵侯不妨下令,暫緩三城案比之事。”
“為啥?”
這聽起來就很奇怪,彆說得到一座城,哪怕是得到一個菜籃子,那第一時間也是要看一看裡麵有多少棵菜,大小粗細,新鮮與否啊。
“將軍為何案比?”
“而今賊寇橫行,我須得清點各城常住人口,才能進一步管束城門,”這些事早在她腦子裡轉,很快就繼續嘰嘰呱呱講了下去,“還有百姓們須得服役清掃城池,以免瘟疫,以及我要查出那些隱田隱戶……”
“將軍為民,非為己。”崔琰說。
她想想,點頭,“是這麼回事。”
“庶民知將軍苦心否?”
她啞火了。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選擇題:
她可以選擇用懶政來安撫百姓,讓他們相信過去和現在沒什麼區彆,過去做牛做馬,現在反正一樣也還能安穩地做個牛馬。
亦或者她可以用徹底和乾脆一些的方法清掃冀州,一步到位,給信任她的百姓一個新的時代。
……問題是信她的不多,剩下那些一聽了老爺的忽悠,立刻都跟著跑了。
她看看這個大個兒的老爺,感覺自己陷入了某種進退兩難的困境裡。,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