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師君是個神仙, 蜀人這麼說。
但這話要是講給陸懸魚聽,她會疑惑:神仙為什麼會來鄴城呢?
神仙可能是看到了龍氣,出秦嶺來見一見這位真龍天子, 看看他的才德品行是不是配得上天帝給他的重任, 如果配得上,那神仙還要分享一點自己的真知灼見,給他一點良言。這些話是可以記錄在史書中流傳後世, 作為劉備受禪的神聖性合法性證據之一。
以上說法一般是孫乾糜竺或者簡雍先生會告訴她的。
神仙是個很愛蜀中百姓的人,他得知天下將定, 希望看一看這位新君心性如何,是否還會對西南大動乾戈,如果有這方麵的想法, 希望能夠勸說他休養生息, 這樣就免除了蜀中百姓的勞役和災禍。
以上說法一般是諸葛亮會告訴她的。
神仙的媽被劉璋殺了,他跟劉璋是死仇, 今見劉璋將好大兒都送到劉備身邊拉攏關係,再見老劉家又重新支棱起來, 神仙肯定就不淡定了啊!劉備能給漢室宗親發薪水,可他這個諸侯眼中的“米賊”也有這個待遇嗎?那必須得過來趕緊拜拜山頭,再不來他怕來不及啊!否則漢中離鄴城這麼遠,趕路不累嗎?你當他真能禦劍飛行嗎?
以上說法一般是司馬懿會告訴她的。
當然,她看到的張魯並不神仙, 儘管他擺了一張有點故弄玄虛的臉, 但在看到她的反應後,那張臉立刻轉為了和氣的滿臉笑容:
“大將軍真天下英傑!”
初次見麵,就這麼喜歡她,她心裡嘀嘀咕咕了一會兒, “張師君也是。”
張魯就很自然地擺擺手,“豈敢當此評?魯不過蜀中方士,見李郭為禍,不忍關中生民流離,與同道建義舍,置義米肉於內,令流民量腹取足,因此聚斂些民夷,非真師君也。”
她聽了這話,立刻就肅然起敬了,“那你至少是個好人。”
這樣直白的話一說出口,張魯就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大將軍之性情,入世又似出世,當有神仙襄助,平原公何必擔憂!”
劉備摸摸胡子,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辭玉,你當真無恙?”
她撓撓頭,“主公,你真信這個?”
主公僵了一下,旁邊坐著的張師君也僵了一下。
當著人家搞五鬥米道的麵說這種話,很不對勁,哪怕是她這麼不會說話的人也反應過來了,她想想,又找補了一句:
“信也沒什麼,我就隨口問一句,你們彆放在心上啊。”
主公和客人都被創得暈頭轉向,重啟得等一等。
許攸的故宅裡已經哭聲一片。
詛咒陸廉,這是何等可怕的災禍!她們都不是愚人,都明白這事的性質與她們平時抗拒做活,找機會和陸廉哭鬨撒潑是截然不同的。
陸廉的地位已經高出她們許多,性情又很溫和,還同為婦人,她們就算扯著她哭唧唧地抗議幾句,她除了頭疼一下也不會真動手責罰她們。一來對她的名聲不值,二來旁人聽說也不過一笑置之,因此這仍是在分寸之內的事。
但釘陸廉小木人這事兒,在漢朝可以說是個大事了——不是說那個小木人真能把她釘死,但隻要消息傳出來,天下人都覺得袁氏女心術不正,行厭勝之事,當死!
不僅她們當死,她們還有族親啊!那些嫁進來的有娘家,那些還沒嫁出去的也有母族在!誰都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這些親戚原本已經度日如年,在劉備的目光下夾著尾巴做人,現在豈不是給了劉備名正言順治他們的理由?!
她們現在詛咒陸廉,是因為她們隻恨陸廉呢,還是因為她們隻能捉到陸廉的頭發指甲呢?要是她們也想方設法謀得了劉備的指甲頭發?又或者陸廉隻是受害者其中之一,其實這些婦人的院子裡早就密密麻麻埋滿了小木人呢?!
彆說劉備會不會考慮,連她們自己都覺得這事說不清楚!誰能說清她們裡麵隻有一個劉氏乾了這瘋事兒,誰能說清劉氏隻詛咒了陸廉一個人!
這事說不清楚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衝進了劉氏的屋子裡,衝她歇斯底裡地尖叫了些什麼。
劉氏眼皮也沒抬,依舊坐在窗子下,將手靠近炭盆,在那裡烤火。
她依舊是要為夫君戴孝的,但她的肌膚嬌嫩,很怕磨壞,因此裡麵穿了層層疊疊素絲衣,隻在外麵套了一件粗麻袍子。
她的頭上也沒有金玉飾物,隻有粗麻的發帶,將花白頭發挽起,於是整個人看起來沉靜極了,像一個可憐又可敬的老婦,被一群癲狂的女人圍攻。
甄氏跪坐在一旁,被人用力地推搡了幾下,依舊是木木的,什麼話都不說。
圍過來的貴女越來越多,有人氣急了,終於上了手,用力抓住劉氏的胳膊,想要拽她出去!
“你去同陸將軍自陳罪行!不要連累我們——!”
“啪!”
劉氏忽然打了那個貴女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