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有金鉦陣陣,號角聲聲,山丘築成的堤壩突然決口!
無數的騎兵向著樓班的中軍營而來!
那些設想中騎兵騷擾射箭,隻敢遠距離襲擾的戰術頃刻間變成泡影,而對並州人不戰自潰,望風而逃的幻想更是變作粉碎——呂布真的來了!那麵紅雲纏繞的呂字旗就是明證!
可他怎麼會這樣魯莽,一頭紮進烏桓人的包圍圈呢?
他的騎兵衝過來時,烏桓人還不曾布陣完畢,被他們大殺特殺了一場,殺得馬槊上沾滿鮮血,才心滿意足地衝出去。
可當他們調轉馬頭,準備第二次衝鋒時,四麵的烏桓士兵已經拿起了他們的戈矛,嘴裡一樣翻湧著咆哮與怒吼,向著並州人而來!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他們隻有柳城!若他們再退一步,就要退到北麵那草場稀疏的荒原上去!就要退到來時那深沉而漫長的寒夜裡去!
他們也想在南麵有一片可以耕種的土地,他們也想穿著輕薄的衣服走在林間,他們也想在初夏時節,嘗一口沙果的酸甜!
烏桓人的戰鬥力原本並不高,倚仗的隻是人多勢眾。但在柳城城下,沒有族中薩滿的加持,他們卻突然無師自通了戰鬥致死的本領。
並州人在往來突刺,烏桓人則騎上馬奮力地追,拎著矛奮力地跑,亦或者停下腳步將背後的弓箭抽出,彎弓搭箭,奔著並州人的後背而去。
曲六先是騎在馬上,扛著旗跑,他有極精妙的騎術,有敏銳的眼力,還有左躲右閃的好本領,他總是能在馬上騰挪閃躲,並且總能在避開敵人的劍戟弩矢後繼續追上將軍,讓戰場上其他同袍都能看到將軍的位置,因此才得到了旗兵之職。
他跟隨將軍衝殺了一陣又一陣,很快他的馬匹被一個烏桓人一戈戳中了肚腹,哀鳴幾聲就倒下了。在那匹馬倒下之前,曲六已經迅速地抓住身邊一匹跟隨衝鋒的馱馬的韁繩,並且跳到了馱馬背上。
這一套動作相當精彩,連許多馬背上長大的烏桓騎兵看了也要讚歎一聲,他們是可以讚歎的,因為一個小兵偶爾的勇猛對於這場戰鬥的意義並沒有那麼大。
不論戰損比是多少,並州人這邊的馬匹總歸是漸漸倒下了,這些忠誠的夥伴已經餐風露宿,星夜兼程數日,它們的體力不可能充沛如初,現在高強度的衝鋒下,就漸漸有戰馬跑不起來,被烏桓人用長兵戳中。
當然,並州人還有換乘的馬匹,他們每個人都有兩三匹備用的馱馬,因此就在烏桓人的包圍圈越來越厚實,越來越密集時,他們仍然能夠堅持著繼續向烏桓人的中軍進發。
但他們的速度的確是越來越慢了。
有人最後一匹馬也倒下了,隻能拔出短戟,徒步跟隨將軍。第一個下馬作戰的並州人很快被烏桓人殺死了,但很快有了第二個,第三個。這些失去了馬匹,不得不徒步作戰的並州軍越來越多,站在城頭上觀戰的冀州士人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盛。
但他們很快又笑不出了。
他們不明白,他們想不明白呂布明明得知柳城有備,卻仍然一頭衝進了包圍圈,他們也不能明白那些並州軍在失去馬匹,無法逃脫的前提下為什麼還不束手就擒,甚至跪在地上,哀求一條生路呢?
明明大單於是那樣的仁慈!大單於定能留他們一條生路的!
但戍邊已久的並州軍在跳下馬後不僅沒有束手就擒,他們甚至迅速地找到自己的同袍,三五人為一組,結成互相拱衛的陣線,繼續跟在將軍身後,向中軍營進發!
他們的將軍,甚至連他們將軍的坐騎也被戳得腸穿肚爛,迫得呂布不得不下馬徒步!可是他們還在繼續向前!
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刺鼻的腥臭味兒。
曲六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血潭裡,踩在屍體上,要是趔趄了,就用手裡的旗拄一拄地。
他右腳被砍掉了腳掌,無法奔跑,原本是不能下馬戰鬥的,但在此時,他與普通士兵的區彆也不那麼大了。
他的眼睛裡流進了許多血,於是看也看不清眼前的戰場,周圍有沒有敵人,該怎麼躲,該怎麼一刀捅過去,全憑這一路殺過來的感覺。
他甚至連將軍也看不清了,那一身金燦燦的鎧甲早就被鮮血染紅,與戰場上任何一個人都沒什麼區彆——可他還是有小技巧在的。
隻有將軍的甲上紮著那麼多的箭矢,他是認得出來的!
隻有將軍能揮舞著長戟,一路在前麵開路,他也是認得出來的!
向前啊!再向前一步啊!樓班的大纛就在觸手可及之處,隻要再向前一步!他甚至看到了旗幟下的犛牛尾,看到了森白的羊頭骨,看到了——
那很奇怪,一定是他的錯覺。
因為這個並州老兵在烏桓人的大纛下看到了一串沙果。
他們掛著那東西乾嘛呢?
曲六抬起頭,看一眼自己擎著的這麵旗。
他的旗幟上也掛了一串沙果。
他恍然大悟,並且用儘全身力氣,精神抖擻地跟著將軍的腳步,衝進了樓班的中軍大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