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4. 曹操(四) 那條河(1 / 2)

這世上是沒有靈丹妙藥的, 神醫扁鵲要是見到不知珍重保養自己的病人,也會一套三連告辭走人,何況山藥這東西原本就稱不上是靈丹妙藥呢?

自從馬陵山之戰後, 郭嘉在生活習慣上是收斂了一些的, 他不再那麼頻繁地酗酒放縱,留戀勾欄,甚至貼身服侍他的人說,郎君連方士給的石藥都不吃了!那可是極貴重的藥,吃過後飄飄欲仙不說, 吃久了甚至就能飛升成仙的!誰能想到陸廉有那樣大的能耐呢!

陸廉當然是沒有這方麵能耐的, 郭嘉不再服用石藥, 隻是因為他意識到劉備無可阻攔的崛起速度,以及主公基業即將麵臨的危機。

他看到了那條寂靜而黑暗的長河,那是他從未恐懼,從未重視, 也從未抵達過的河流, 他甚至曾經期待那一天,與他的舊友們重逢歡宴。

但他不能在中途拋下他的主公, 所以他又回來了。

這也許就是命運與他開的一個玩笑:當他決心小心保養自己,輔佐主公在涼州創立一番事業時, 他又開始頻繁地夢到那條河流。

他看到許多影子沿河而上, 聽它們在霧氣中的竊竊私語, 那其中有嘲笑,有關心, 但大多數影子是冰冷的,無聲無息,穿過他的身體, 飄飄蕩蕩地繼續向著光輝的泰山而去時,也一並帶走他周身的溫度。

三千裡星霜雨雪的旅途中,有無數比他更加年輕,更加健壯的人倒下,他坐在顛簸的軺車上,四麵的寒風透過油布鑽進來,他坐在被雨水打濕的席子上,車輪跳一跳,他的五臟六腑也跟著跳一跳,他很想下車走一段路,可每每一掀簾,那景象又將他震懾住了。

那是怎樣的一支長隊啊,昏暗的群山,肆虐的狂風,寂靜的人群。誰也不會開口,因為隻要一開口,夾雜著雪片的疾風驟雨就會鑽進嘴裡,砸在牙齒上,舌頭上。

騎兵早就下馬了,牽著馬匹在泥濘的山路上一腳深一腳淺,那些文士披著蓑衣,也咬著牙在泥裡跋涉。

郭嘉坐在車裡,同時感受到了兩股力量在撕扯著他,一股屬於人的世界,屬於他的同袍,他的同僚,他的主公,他們那樣執著地希望他能夠活下去。

而另一股力量則屬於更高遠,更冰冷的世界,它在對他說——你一個沉屙難起的虛弱之人,憑什麼活著走完這三千裡路呢?忍受著將要到來的死亡,卻依舊不肯罷手,這世上豈有比你更加愚魯之人?

——奉孝,速歸!速歸!

郭嘉就是從這拉扯聲中驚醒的。

他坐起來,心跳得還很快,但胸口依舊煩悶得很,頭上明明出了一層汗,一掀開床帳,又立刻打了個寒顫。

涼州這樣的苦寒之地,白日裡太陽曬著,一副不烤焦大地誓不罷休的模樣,夜裡卻又立刻上了一層霜,冷得連鴞鳥也哆哆嗦嗦地噤了聲。

他披著袍子下地,摸摸窗下案前的席子,有點嫌棄地又回身搬了被子鋪上。這次再摸摸,就不那麼冰手了。

有值夜的仆役聽到聲響,隔著門小聲詢問後,立刻進來為先生剔亮燈燭,又加了些油,再撥一撥炭。做這些事時,郭嘉也沒閒著,他磨墨。

一邊磨墨,一邊將沒做完的工程計劃打開。

看他這個垂死病中驚坐起,今天還要加班去的架勢,仆役忍不住就勸了一句。

“先生睡下還不足兩個時辰。”

“都睡了兩個時辰,怎麼還不足夠?”郭嘉笑道,“爾視我為耄耋老人耶?”

“可先生如此辛苦——”

郭嘉的視線已經不在仆役身上了,他看向那張掛在案旁的地圖。

“你知這卷地圖如何得來麼?”

有人一手牽馬,一手搭涼棚,努力按著身邊獵戶所說的方向去望。

山是禿的,有稀稀落落的樹,密密麻麻的石,因此很容易看清。

獵戶說,翻過這座山,就有一個大湖呢!那湖水可清,旁邊落滿了水鳥,隻是水嘗起來有些鹹,但大湖旁邊又有幾座小湖,其中的湖水是淡的,可以喝呢!

騎兵們握著地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天都是一樣的天,山都是一樣的山,春天將至未至,草也還沒長出來,人困馬乏地走了一路,還有人滾落了山,摔斷了腿。

天暗了,他們就在山裡生火,聽四周的野狼嚎叫,人是不少,足有七八個,但狼更多些,而且饑腸轆轆,目露凶光。

他們就這麼在寒風與狼嚎中度過了一夜,其中擊退過數次狼群的攻擊,但到天亮時,有人受了傷,還有兩匹換乘的駑馬受驚,逃了出去,已是不知去向。

這支斥候小隊走出很遠,才意識到獵戶所說的“這座山”不是哪一個山頭,而是祁連山。

他們也不能真走到獵戶所說的淡水湖那裡,挖出口子,引水進南川穀水,灌溉武威郡的平原,因為那個“大湖”是青海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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