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作輕且慢,於禁就一愣,但很快他就清醒過來,意識到劉曄想告訴他什麼了。
這個夜裡兵荒馬亂,許多人嚇得一宿沒能合眼,但也有另一些人到天亮時,再也閉不上眼。
曹操是在天色將明時才得到的訊息,他立刻披上甲胄,匆匆忙忙地領兵出城了。就在晨曦刺破夜幕,灑落在涼州大地上時,這位征西將軍也趕到了昨夜的戰場。
純以軍事角度來評價,於禁的處置是堪稱乾淨利落的。到處都是羌人的血,但屍體卻不多,短短兩個時辰內,這座軍營已經由民夫接手,開始打掃戰場,剝光屍體上的破衣爛衫,以及細心搜刮走所有的戰利品,並將他們統一丟進早就挖好的深坑中。
軍隊呢?
立刻有記錄戰利品的功曹跑過來,畢恭畢敬地向曹操行禮:
“文則將軍領兵追擊敵酋,不待片刻,必有露布呈與主公!”
曹操身邊的親兵們立刻都是一副輕鬆的神態了。不錯,以他們兗州軍的實力,打幾個羌人小部族還不是輕輕鬆鬆?不待片刻,不僅有捷報傳來,還會有更多的羌胡頭人誠惶誠恐跑過來,要麼是來賠罪,要麼是表忠心。
就連那些民夫看起來眉眼裡都是輕鬆呢!
“明公?”
劉曄在身後小聲地喚他,曹操忽然從自己的沉思中醒過神來,他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一切,神情很是滿意,甚至微笑著點一點頭。
“我素日看文則行事毅重,治軍有方,今日果如此!我在姑臧城中等他消息就是!”
主帥的性情會不會傳染給他的軍隊?
如果時日久了,說不定是會的——這是一個沒理由的猜測,畢竟士兵們接觸最多的是中下層軍官,他們其實對主帥的性情並不了解。
但曹操在看到戰場的第一刻,他已經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不是於禁的手筆,其中很可能有他帳下謀士的籌謀,否則夜裡突遇襲營,要說士兵們訓練有素,大破敵軍自然是有可能的,但“大破敵軍”的速度快到這個地步,甚至連埋屍的深坑都提前準備好,這就不止是瞞不過曹操,甚至是不想瞞了。
他的武將們有這樣的本事,謀士們有這樣的心思,恐怕早在曹操費儘心思安撫羌人時,他們已經想好了要如何滅掉一兩個小部族——
不錯,天這樣旱!糧這樣缺!你們又這樣心浮氣躁,總想著要找個目標來打一架,搶些糧食,可是你們彼此打打殺殺,多浪費糧食啊!若是糧食都能送來予我,豈不美哉?
況且你們這群羌人相互攻伐,必會導致明公威儀受損,那我們何不先下手為強呢?
這一夜過去,你們再也不會挑剔明公拜陸廉神像時心誠不誠了吧!
這些心思曹操全都能看清楚。
他甚至還看清更深一層,比如說不曾事前報告給他,是為了給他留有一些操作空間:他想裝寬仁,大清早出城看到屍山血海的戰場,自然可以潸然淚下,傳令於禁莫要殺戮太過,他還可以不輕不重地責備於禁幾句,於禁對他忠心耿耿,什麼鍋不能背呢?有了這樣的名聲傳出去,羌人聽了自然感恩戴德,涕淚直流。
——多熟悉啊。
可是,這些感激與懼怕混雜的淚水流得再多,也不足以灌溉武威郡的田地啊。
奉孝是在午睡時突然驚醒的。
他和荀攸都為籌備材料疏通河道而勞累許久。荀攸是不是個長壽的他看不出,但他的確支撐不住,被仆役扶著,昏沉沉地去榻上剛剛躺下,曹操就來了。
主公在,他連忙起身披了衣服,又讓人送了熱茶過來,請主公坐下。他昏頭漲腦,這些事完全是勉強支撐著去做的,可主公那樣敏銳的人,今日卻像是根本不曾見到他的病容。
曹操坐在他對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主公?”郭嘉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奉孝,穀水未至,春耕坎坷,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郭嘉靜靜地看著他的主公,“主公若獨自歸雒,仍不失為富家翁。”
——千金市骨,你若是當真窮途末路,回了雒陽,劉備為了好名聲,自然會善待你。你越狼狽,他待你越親切,彆說是你的官職,連你幾個孩子的就業,他都會包分配。
——主公,願意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