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懸魚腦子裡確實是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人就是這樣奇妙的生物, 若是她一開始被扔進那些雞飛狗跳的後宅裡去,每一個親戚,每一個鄰居, 每一個見到的人都各有各的奇葩,心二意笑裡藏刀撒潑打滾借刀殺人的宅鬥裡去,她一定是分分鐘就要掀桌的。
但十幾年後的陸懸魚睜著圓圓的眼睛,滿臉好奇地望向張遼時, 那些很誇張很誇張的東西似乎又吸引到了她的興趣。
她的嘴角抿起來,像是忍著真心實意的笑,又像是在忍著揶揄的笑。
她變得興致勃勃, 也變得平心靜氣。
有亮閃閃的甲蟲飛過,一頭撞上她的烏發,那隻小小的甲蟲被夕陽折射出綺麗的光,一閃一閃,像是鬢發間一枚美麗的寶簪。
張遼忽然就明白了。
他的身體忽然向前傾了一下, 引得她很吃一驚,卻沒有躲閃, 於是身上的氣味就傳進了他的神經裡。
其中有一部分是屬於宮廷的, 清涼得如同雨水擊打在房簷下,瓦片泛起的雨氣, 那是她進宮後帶回來的氣味;還有一部分是甜滋滋的,像井水湃過的, 紫紅色的飽滿李子,那是她咬過一口後留下的氣味;還有一部分像是新刨過的木料, 經曆過林中風霜雨露,終於長成為參天大樹,那是她本身的氣息。
真像一塊木頭, 張遼這樣想了一下,轉念又想,那自己這種堅持不懈喜歡木頭的又是什麼呢?
若是這點腦內吐槽被陸懸魚聽到,她立刻就能掰著手指給他數出一百二十種喜歡木頭的動物!
木頭怎麼了!你豈不知當年我曾欲出海一路往南走,去一個樹上長著許多可可愛愛小動物的地方!那些動物毛茸茸的,性情溫和,有大耳朵,又有育兒袋,簡直比主公都可愛!
當然她想不到他在想啥,她隻看到這個人身體向前傾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是握慣了馬槊的手,當然她的也不遑多讓,兩隻手交織在一起時,他忽然低低說了一句什麼。
聲音很低,又帶著很難聽見的委婉,她似乎聽清楚了,又似乎沒聽清,剛想說點什麼時,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爆破音:
【差不多得了!】黑刃發牢騷道,【天還沒黑呢!】
辭玉什麼都好,就算偶爾木頭點,也很好。
……但她間歇性砸自己佩劍的行為就很不好。
那個俏皮而閒適的女郎一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狂暴的劍客!
尤其是在商議婚事的此時,就又嚇了情郎一大跳。
嬌客甚為不安,伸出顫抖的手企圖阻攔,“你砸它作甚?”
“這勞什子有點忒通靈了,”她啪啪啪猛砸了幾下後,麵不改色地重新將它放在席子上,“你剛剛說什麼來著?”
“我想到了我要怎麼辦昏禮。”陸懸魚坐在陛下的對麵,規規矩矩,認認真真。
陛下一下子也把那對招風耳豎起來了,“如何?”
“陛下是老革。”
兩旁的黃門立刻又開始吸氣。
“我也是老革。”
黃門又徐徐把那口氣吐出去了。
“陛下辦昏禮時,是糜先生花的錢。”
黃門又開始吸氣,這次吸氣聲更響亮了。
“所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愛民,我也準備效仿陛下!”
這次沒聽到黃門的吐氣聲,一般來說深呼吸太猛了容易頭暈,這個道理她是知道的,就不知道黃門知不知道。
陛下愣愣地看著她,忽然指了指案上的東西,又指了指她。
小黃門湊近了一步,趕緊將桌上的那盤胡桃端起,放在樂陵侯的麵前,想想光是這盤子胡桃也很不對勁,樂陵侯可怎麼吃呢?又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柄銅手鉗。
他是第一次在陛下麵前當值,陛下聽說樂陵侯入宮,就要了一盤胡桃,那他肯定是要帶好鉗子的。
銅手鉗很小巧,上麵還刻了些精美的花紋,拿來夾胡桃很對勁,小黃門也是個伶俐的人,懂得在貴人麵前怎樣夾胡桃而不發出打擾貴人的聲音,這個活交給他是正好的。
但他剛夾了一個,就惴惴不安地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