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2. 長相守(下) 翻舊賬!……(1 / 2)

建立起一支軍隊需要多久?

需要征兵, 需要一個個挑選兵卒是否健康,壯碩,但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心誌是否堅韌, 他們是不是吃苦耐勞, 忠厚老實的人;

需要教導他們聽從號令, 從令他們隻聽金鼓, 隻看旗幟開始, 到營中、行軍、打仗時認清每一個旗語;

需要每日操練, 磨練武藝, 練習與同袍配合作戰的技巧與本事,更練習上陣的膽量;

他們在寒風與霜雪裡操練,在烈日與酷暑裡操練, 千錘萬鑿, 最後練出一支戍邊的軍隊,稱不得出色,但從校尉往下,到新入伍的無名小卒,人人都儘力了。

但, 摧毀一支軍隊要多久?

隻要一天,一天就夠了。

張遼永不能忘記那個清晨,孟津城一夜的大火燒紅了整片夜空, 直到清晨時仍未停歇。

那些厚實的木料, 柔軟的布匹, 被孩童舉在手中的風車,騎在□□的竹竿,直到清晨,仍未燃儘。

可是“黑山伯”們已自孟津北門而出, 天亮了,他們是該將頭巾摘下,將家人縫製的常服換下,回到軍營中重新換上戎服了。

丁原說,這是朝中高明之士所出計謀,隻有這樣做才能令太後感到畏懼,也令常侍們感到畏懼。上到公卿,下到士人,人人都一心要除閹宦,他們並州軍隻是忠實執行了大漢的命令。

他們怎麼會有錯?他們是一點錯都沒有的。

那些軍官,那些士兵的神情也是這樣告訴張遼的。

他們是疲憊的,迷茫的,但也收獲極豐,兵卒們都將衣服脫了下來,打成了一個包袱,並且將裡麵裝上儘可能多的東西。軍官們的收獲更加可觀,他們還趕回了馬車,那一輛輛馬車裝著數不儘的財富,車轍自孟津而出,壓進土路足有寸餘,一路進了並州軍營。

誰會相信這是黑山賊所為?

可隻要看一看那些士兵的眼睛,沒有任何人能問出這個問題。

高順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張遼記得自己那時年紀尚幼,因而很是尷尬地沒話找話,問了他什麼問題。

問的是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可他記得高順轉過臉看向他的神情,也記得高順的回答。

“豈不聞覆水難收?”他說,“使君今日縱兵擄掠,視孟津城中士庶如糞土,來日又當何以自處?”

張遼那時很是迷惑,想要再問一句時,高順已將目光移向了遠處。

他似乎在看向走在隊伍最後方,押運戰利品的某個軍官。

朝陽灑在他的臉上,勝過身後仍熊熊燃燒的城中大火,那個年輕又勇武,深得丁原看重的武將一步步向他們走來。

呂布的臉上沒有迷茫,沒有疲憊,他樸素的衣袍上沾染著不知來處的血跡,他的眼睛裡閃動著喜悅的光,像是一隻剛開始接觸世界的野獸,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力量,並為此感到驚喜。

“那不是力量。”陸懸魚說。

“的確不是。”張遼的聲音很溫和,也很平靜,“隻是我們當時想不明白。”

使君對他們而言,是教導他們,引領他們的貴人。

京洛對他們而言,是夢裡也不敢褻瀆的明珠。

可突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這些駐守在苦寒邊野的軍人忽然發現,他們駐守雁門十年的糧餉賞賜,比不過孟津城中一夜的劫掠,而朝廷對於他們的殺戮和劫掠,隻有軟弱和妥協的沉默!

那他們數十年的忠誠與堅持,豈不都成了笑話?

誰都不是傻子,丁原是為了大漢,但董卓也是為了大漢啊!不錯,丁原是他們的舊主,舊主怎麼能隨便下殺手?

……得加錢!

董太師拍拍胸膛,加!加倍!超級加倍!殺了一個丁原,涼州軍隊,並州軍隊,都入他一人彀中,滿朝臣宰也就跟著裝進他的口袋裡,這天下說姓劉當然姓劉,但要說姓董,那也大差不差啊!

之後的事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丁原下令燒了孟津,呂布就能收了董卓的錢,弑了舊主,然後並州軍受了董太師的統領,跟殊途同歸的西涼軍一起,滾進了這個堆滿了珠光寶氣,屍山血海的爛泥坑裡。

“所以你見到我時……”陸懸魚突然從他懷裡坐直了。

張遼眨了眨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

話趕到這裡就有點危險了。

“一見鐘情”是真,“拉你下水”也是真。

但如果說一見鐘情,那時的陸懸魚是個少年模樣不說,張遼甚至還將她救下來的女郎送了過去!

還帶上嫁妝!一大車!

這要是一見鐘情,也太變態了點!

……那“拉你下水”呢?

張遼看看夫人,夫人一臉嚴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時,一隻手還伸得很長,手指搭在靠在榻邊的劍柄上。

這位衝進蹋頓大營都不曾畏懼過的將軍忽然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我……”

“嗯?”

張遼決定還是實話實說。

“我那時隻是個同乎流俗、合乎汙世的庸人,”他說,“我見了你,心裡很喜歡。”

無關情愛,心中自然生出一種喜歡。

他自然也很喜歡高順,高伯遜清白正直,是不可多得的好友。但高順始終是一個軍人,在俗世的道德與軍中的統帥之間,他永遠隻會選擇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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