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繇的書信,看字麵是看不出什麼問題的,甚至稱得上四角俱全。
他很是周到地向賈詡介紹了一遍盤踞在西涼這些大小軍閥的情況,包括但不限於他們每個人祖上是寒門是士族還是土狗,各自地盤在哪,與誰結親,與誰有舊,與誰結仇,方方麵麵,林林總總。
然後呢?
然後就是一些很中正厚道,平和老實的建議,比如說關中蕭條,賈公此來要撫,要大力地撫,從馬騰韓遂往下到侯選程銀等,反正每隻西涼土狗的狗頭都要摸一個遍。狗子們雖然是邊遠地區的狗子,但都是好狗子嘛,都是眼巴巴等著朝廷的關愛的嘛,隻要安撫得當,沒問題的嘛!
至於他鐘繇,他在這裡這些年,雖然想出力為國家儘忠儘孝,奈何他人笨,也沒做出點什麼成就來,能忽悠著讓馬超閻行去下邳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反正國家大事,都在賈公與陸家女郎身上,他就準備卷包袱回下邳的天子身邊,謀個小官當當就夠啦!
加油哇!隻要把大小這些軍頭都擺弄明白了,封侯指日可待啊!
信寫得沒毛病,哪怕是這信路上被誰截了去,送到了馬超閻行的手裡,那也依舊是沒毛病的,因為鐘繇在信裡使勁的誇了他們一遍嘛。
彆說馬超閻行,要是送到北上去冀州的大將軍手裡——說不定她還得誇鐘繇幾句呢!
奈何這幾位朝廷派出來的天使一個比一個精明,陳衷看完信,忍不住就樂了。
“鐘公精滑。”
“自然精滑,”陸白尋常不發牢騷,但今天忍不住了,“聽說他新納的貴妾孫氏好顏色,才十七歲。”
陳衷就不吭聲了,好在陸白的牢騷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
“鐘繇是斷然不肯再管關中的事了。”
“豈有令出多門之理?”陳衷將信放下,安慰道,“他精於人情世故,自然要避嫌的。”
書信被放下了,兩個人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想一想要怎麼組織語言,商量接下來的事。
鐘繇的信雖然洋洋灑灑,但核心其實就一樁:天使既然來了,他是要跑了。
至於那些建議,天使們自然是一眼就看得出來都是屁話——輕撫狗頭可以,但狗子憑什麼讓你摸呢?你得給好處啊!
問題是,什麼樣的好處才能讓這群西涼山大王願意聽話地將頭放在你的手掌下呢?你是天使,但你不是上帝,朝廷給的底線在哪你心裡得清楚,要是每個人都要一個縣侯,你給不給?要是其中有人不僅要侯,還要公呢?要是人家乾脆準備學袁術當個仲家,當然尊你漢天子為老大,給你留三份薄麵,你同意還是不同意呢?
這時代又不能一個電話打回去請示,就算群狗發瘋,你的底線說不能退就是不能退,當然你非要退,平原公也不在乎,他自然可以投擲一個陸廉過來解決西涼這群大小軍閥——可要是平原公一早想打關中想投擲陸廉,那還有你什麼事兒呢?
……那你的事業不就完了嗎!馬上天下就要統一了,到時候論功行賞,你門前還立得起來兩根柱子嗎!
兩個人似乎同時想到了那兩根柱子,忽然都精神了一下。
“鐘繇必是以為關中諸將其誌甚大,”陸白說,“此事就算了結,論功他也拿不到第一等,因而才起了躲避之心。”
“豈會人人皆有悖逆之心?”陳衷笑道,“縱有此心,不當有此膽。”
陸白拿起鐘繇的手書,放在手裡敲了一會兒。
“我大父在世時……”
陳衷豎起耳朵。
她最後還是省略掉了中間所有發生過的事,隻簡短地說了這麼一句,“關中群將複相合聚,多苟安之輩,唯韓遂其誌甚大。”
有仆婦吃力地將一塊塊牛肉拖上案板,揮起了雪亮的菜刀。
血腥味兒飄出很遠,直到遇到炭火,像是烈日下的殘雪,無聲無息地消融在了烤肉豐腴的香味裡。
這座既不華美,也不風雅的古舊大宅裡聚斂了數十位客人,他們幾乎每一個都有紅潤的臉,嘹亮的嗓門,以及肥厚的肚腩,壯碩的肌肉。
但目光向裡移去,望一眼那位坐在上首處的主人時,又很令人驚奇了。
他坐在棋盤前的沉靜與風雅似乎一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西涼武人,他也與他們一般,用西涼話大說大笑,大口吃肉。
直到酒過三巡,幾乎每一位客人的臉上都染上了醺醺的神采時,有人忽然匆匆登堂,遞上了一封急信。
“天使來信!”那個一路小跑進來的仆役嚷道。
氣氛短暫地靜下來,所有人都望向了這位在關中舉足輕重的將軍,他們睜大眼睛,伸長脖子,驚喜又亢奮地等待著好消息的來臨。
而這位主人看完信之後,抬眼又看了看他們。
“唉。”
一般來說,語氣助詞是很少會寫進史書裡的。
但韓遂挑起的這場反叛,正是從他所歎的這一口氣中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