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山巔。
神魔大戰剛剛結束,人人喊打的魔主獨自坐在斷崖邊上,背靠著一棵半死不活的柳樹,一手閒閒枕在腦後,一手搭在曲起的膝頭。
身旁稍矮一些的石頭上,被他用劍硬生生削出一個平整的台子,放著一壺酒。
一塵不染的白袍隨意拖曳在地上,他也不在意,閒適地眺望遠方半山腰翻湧的雲海。
倒是一片好景致。
通往山頂的崎嶇石子小路上傳來腳步聲,有人在他身旁半丈遠的地方蹲下來,紫色錦袍垂到地麵也不顧,隻苦口婆心地勸:
“你又在這裡喝酒了,隨之。他們找了你好久,都沒找到你人,這不,都跑到我這裡來了。”
“找我?”
顧隨之沒有回頭,銀白長發被他自己淩亂壓在身後,隻露出半張臉。
銀霜一樣的月色下,那輪廓越發出塵,好似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可惜,他隻要一開口,嘴裡說出的話立刻就會打破這一印象。
“他們找我做什麼?妖族不是戰敗了嗎?怎麼,輸的不夠慘?”
似乎是想到了妖族戰敗的慘況,他勾起嘴角,愉悅地笑起來,眼睛沒看,手一揚,精準地拿過酒壺,喝了一口。
蹲在他身後的人被噎了一下,“話也不能這麼說啊,再怎麼樣,你畢竟也是妖族的一份子,總該,總該……”
“總該趁機落井下石一把?”顧隨之讚道,“好主意。”
傅初嵇嘴角抽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泓延他們還沒想認輸,就想著,要不要……”
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著道:“找個機會,再反攻回去?”
他解釋:“修仙界那邊也死傷的差不多了,情況不比我們好,而且妖族崽子出生的時候就能殺人,他們的修士修煉速度比我們慢多了,恢複生機的速度也遠比我們要慢,說不定還有機會呢?”
底層的修士還好說,養起來容易些,但要是真正的頂尖強者,隨便折損一個,就要耗費數以千計的時間來培養,不是短時間內能填補的。
修仙界經曆一場大戰,此時正值元氣大傷,至少幾千年內緩不過氣來,而他們這邊,雖說也折損了無數強者和族人,但這不是還有一個完好無損的顧隨之嗎?
顧隨之平日裡久居滄浪海邊,行事並不高調,彆說修仙界,就是妖族妖尊,也大有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但是論起修為,他的實力未必在龍女姒京之下。
龍女是廢了,估計得花大量的時間來養傷,但顧隨之從未參戰,實力保存的十分好,正是好機會。
傅初嵇心裡盤算著,隻要能夠說動顧隨之,勝利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他盯著顧隨之的側臉,放柔了語氣,“隨之,你怎麼看?”
“戰場上掉的怎麼不是他們的腦袋呢?”顧隨之語氣遺憾,隨即恍然,輕嘲道,“也對,就是因為死的不是他們,才這麼熱衷。”
傅初嵇苦笑道:“這還不是因為人族作孽多端嗎?但凡他們沒有把我們當牲畜一樣,糟踐這麼多年,我們也不至於……”
說著,就歎了口氣。
顧隨之轉過頭,直直看著他,異色眸子裡沒什麼情緒,山間寒潭裡蓄積的清水似的,清澈寒涼。
驀地,他笑了一聲,毫不掩飾的譏諷。
“龍女說要報仇我信,她一向這樣,情緒上頭就不顧後果,至於其他的、高高在上的妖尊……他們要不先去查一查,究竟是死在人族手裡的妖族多,還是死在他們手裡的更多?”
傅初嵇呐呐半晌,“這還不是因為……因為我們是妖尊嘛,我們的族人,要是犯了錯,自己處置了也就算了,人族算什麼東西,也配嗎?他們這樣不把我們放在眼裡,我們身居高位,自然要為族人討一個說法。”
他一貫巧言善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顧隨之沒興趣和他繼續糾纏這些沒有意義的話題,把酒壺往石頭上一磕。
當——
“你究竟要說什麼?三句話說不清楚,自己從這裡滾下去。”
顧隨之袖袍一拂,幾塊碎石滾落懸崖。
他不大喜歡這種廢話連篇的人。
顧隨之自我認知還是有的,他一向覺得,任何人討厭他,不喜歡他,他都能理解,因為他就是這麼惡劣。他也不想和任何人發展出友誼這種黏黏糊糊的感情,浪費時間,還惡心。
當初傅初嵇自己湊到他麵前,說要跟他交朋友,幾乎是把圖謀不軌寫在了臉上,還怎麼折磨都不走,就更有意思了。
他留著傅初嵇,權當留著一個有趣的小玩意兒,無聊的時候解解乏。
但傅初嵇要是話一直這麼多,那就有點本末倒置了。
沒能幫他打發時間,還浪費他時間。
傅初嵇知道他脾氣,立刻噤聲,過了會兒才唯唯諾諾地開口,“隨之,你是不是還想著人族那位……那位……”
神女。
他沒敢把後兩個字說出口。
神魔大戰剛剛結束,淩輕殷的名字在妖族是絕對的禁忌。
顧隨之:“兩句。”
傅初嵇簡直要心梗,顧不上懊惱,加快了語速,“隨之,我知道你小時候曾經在人族住過一段時間,還跟那神女有過一段舊事,但你彆忘了,是誰把你害到了這個地步?”
顧隨之這次沒有出聲。
握著酒壺的手也沒收回,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裡的酒壺。
他敲得斷斷續續,細聽才能聽出,這是一首不怎麼連貫的童謠。
精巧的銀質麵具被主人隨手丟在一旁,滾落進草木堆裡,過往總是壓在麵具下的薄唇弧度涼薄。
月華流照,滿目銀發霜白。
傅初嵇心中一喜,加了把火,“你出去聽聽彆人都是這麼說她的,高高在上的神女,世人莫不推崇,把她視作救世主,覺得是他拯救了神魔大戰中的黎民百姓,那是多麼的愛戴呀!但是誰又知道你呢
?”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見顧隨之沒有露出反感驅逐的意思,才舔了舔唇,把聲音放的更輕,滿是憐惜地說:
“你也是那個人的兒子,身上留著和淩輕殷一樣高貴的血,不,你比她還要高貴,你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神魔之子,你才是應該站在世界最高處的人。”
他盯著顧隨之的眼睛,“憑什麼?他們都隻看得見淩輕殷呢?這一切明明都是屬於你的,是淩輕殷搶了你的東西。”
“尊榮,地位,彆人的愛戴敬畏,還有……父親。”
“如果沒有淩輕殷,沒有她那個早早死去的母親,你父親怎麼會這麼厭惡你,連見都不願意見你一眼,甚至連姓氏都不願意給你?”
“這一切都是她害的,你應該去把屬於你的一切搶回來。”
顧隨之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轉過身,一瞬不瞬地打量傅初嵇,在傅初嵇心都快跳到嗓子口的時候,他了然開口:“原來你是想殺淩輕殷啊。”
傅初嵇心臟被重重捏了一把,發髻隱藏住的額頭下瞬間冒出幾滴冷汗。
他故作畏懼,“我差點死在那位神女的手中,害怕他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輕巧的扭了一個轉,把顧隨之的話改了一個意思。
然後立刻把話題拉回來,“而且我也是為了妖族……你不要這樣看我,就算我不僅僅是為了這個,還為了權勢,也……呃!”
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
傅初嵇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這個走向是怎麼回事。
顧隨之漠然看著他,手上用力。
傅初嵇喉嚨劇痛,骨頭被捏出了咯咯聲,在這夜半三更的斷崖邊,突兀的讓人毛骨悚然。
他眼球充血,眼前一片血紅,拚命想要掙紮,各種靈力攻擊和保命道具都用了出來,卻沒能撼動那隻手分毫。
顧隨之眼看著他垂死反擊,眉眼紋絲不動。
傅初嵇剛登上妖尊之位不足三百年,修為也堪堪才邁入化神,對彆人來說是通天的神,但對他來說,殺起來就和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隻是這隻螞蟻意外的“有勁”。
看著那些奇奇怪怪的光芒不斷炸開,試圖阻止他救下傅初嵇,他連眼神都沒變一下。
“想殺淩輕殷啊?”顧隨之平靜道,“行。”
咯——
一聲骨骼碎裂聲。
傅初嵇胸口猛地往上一挺,然後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顧隨之鬆開手,任憑他掉在地上,濺起一地灰塵。
傅初嵇到死也不明白,顧隨之怎麼會突然出手?
寄居在他腦海裡的係統也不明白。
顧隨之發作得太快,以至於它都找不出一個合理的辦法救下傅初嵇。
其實硬要救也不是不行,一場神魔大戰下來,死去的生靈給它提供了大量能量,但係統舍不得。
宿主死了還能換,但能量要是用了就沒了。
“算了。”係統想,算它倒黴。
它正要進入休眠狀態,蟄伏起來,等待機會尋找下一個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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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道雷從天而降。
哢擦——
緊接著。
哢擦!哢擦!哢擦!
雷就跟發癲一樣,對著地上的屍體一通亂劈。
直到把骨頭渣子都徹底化成灰,靈魂也在雷劫的鞭笞下碎得不能再碎,才終於收手。
顧隨之就坐在一步之遙的地方,冷靜地看著這一幕,手指都沒動一下。
那雷也頗為識相,隻落在傅初嵇身上,連他一個衣角也沒碰到。
等到雷劫停下,他才冷冷地問:“剛才是你在我腦子裡說話?”
飄在他頭頂上空的一小片烏雲縮了一下,裝死不說話。
顧隨之抬起頭,看向那片隻有巴掌大小,卻精準地掉落雷霆,把傅初嵇的屍骨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的雷雲。
不可否認,傅初嵇說出這話時,他確實生出了殺心。
但正如傅初嵇之前所說,如今的妖族一片怨氣沸騰,上至妖尊,下至普通妖族,都對淩輕殷恨之入骨,就沒幾個不想她死的,他還真不至於為了這一點敵意殺人。
傅初嵇行蹤和心思是比較詭秘,但他沒心情去搭理,更彆提徹查。
活一天還是死一天,對他來說都沒區彆。
傅初嵇愛乾嘛乾嘛。
就算用點什麼伎倆,也無非是給他提供樂子,剛剛好,可以給這無趣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不覺得傅初嵇有能耐給淩輕殷找麻煩,淩輕殷最好也不要那麼廢物。
他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可惜。
顧隨之漠然望著天空那一小塊烏雲。
天道發什麼瘋,跑來命令他做事,還說他不做肯定後悔?
還給他下心理暗示。
他剛才還真有一瞬間心臟緊縮,好像真的有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你利用我?”
顧隨之冷哂:“這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行事規則啊。”
天道裝死不想說話,奈何顧隨之無端被當了回刀,心情不好,乾脆跟祂杠上了。
一番對峙之下,還是天道先服了軟:“這件事,你做了,以後不會後悔的。”
“殺他我有什麼可後悔的?”顧隨之莫名其妙,“我是說好處,你不是最講究公平嗎?我給你做事,你就這麼打發我?”
他冷笑一聲,“把我當叫花子?”
他不缺天道給的三瓜兩棗,但他就是不想看天道好過。
天道不是討厭他嗎?
那他要是不給天道添點堵,豈不是對不起天道這麼看得起他?
“……”天道說,“你保護了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
顧隨之嗤笑:“淩輕殷沒長手?還是她道侶沒長手,要我來保護?”
天道:“……”
祂說的不是淩輕殷啊!而是另一個,這不就來讓那個人的“道侶”長手了嗎?
“不是她。”天道氣悶,但祂這會兒要是不說清楚,顧隨之就該反手一道雷劈祂了,這人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
祂老老實實地交代,“淩輕殷……她的命數在你出生的時候就改了。”
顧隨之冷笑:“那就更不關我的事了。”
天道但凡有實體,聽了這話,都該爬起來拎著他的衣領怒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