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結了個不那麼新的婚。
要說這兩人成婚之後有什麼變化,大概就是林慕在第二天見過幾位長輩之後,就被關了起來,一個月沒能出得了門。
他為自己曾經說的話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
一個月後,人還沒醒,就被龍偷偷打包,揣在懷裡帶走了。
給琢磨著時間來找人的淩輕殷留了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淩輕殷按了按額頭,“他們……”
跑這麼快做什麼?
她不是說了不會強留他們的嗎?
但人都走了,她也隻能搖搖頭,踏著晨嵐霧靄去練劍。
顧隨之在雲中快速飛行,背上昏睡的人被小心地護在靈力裡,風吹不到他,但他還是被周圍變化的光線吵醒了,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問道:“去哪?”
“跑路啊,難道你想繼續留下來?”
林慕昏沉的腦子逐漸清醒,想到這一個月的經曆,頭皮發麻。
不想。
他撐著龍背坐起身,把散落下來的頭發攏到身後,揉著太陽穴思考。
衣袖自然下滑,露出一塊白皙肌膚,從手腕到手肘,滿是斑駁吻痕。
林慕定定看了兩眼,把自己的衣袖重新拉上來,眼不見為淨。
以他的體質,這些痕跡沒一會兒就會消散。
顧隨之道:“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林慕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到要去哪,四方仙門不說全部走過,也算是各有熟悉,他一消失就是一個月,按照那些人的思維……他不太想去麵對這殘酷的現實。
他那本就搖搖欲墜的名聲再一次雪上加霜。
“要不要去南疆那邊?”顧隨之問他。
南方?源柊梧?
這不就是他名聲敗壞的源頭?
林慕下意識拒絕:“不……”
顧隨之補充:“南疆密林,去看看碧楪,還有我以前挖的坑,也挺久沒回去了。”
不僅是碧楪王蛇,那裡還是顧隨之曾經的家,林慕道:“好。”
顧隨之開始提速,“那你抓穩了。”
林慕的修為都到神了,抓不穩還能被摔下去不成。
銀龍脊背寬闊,他跪坐在龍背上,膝行往前幾步,到了龍頭旁,一手握住龍角。
身下的銀龍劇烈一顫。
他道:“你讓我彆碰你這裡?”
顧隨之深吸一口氣:“你是真的記吃不記打。”
林慕盤膝坐在龍背上,一手托腮,“你昨晚答應過我的,讓我休息。”
“就這一天。”顧隨之反問,“你以為我不會秋後算賬嗎?”
林慕捏著龍角最上麵的尖,仔細研究。
他見過彆的龍,龍角的觸感看上去就像是鹿茸,唯獨顧隨之的不一樣,竟然是半透明的,水晶的質感,摸上去很光滑。
“前輩,你好像冰雕出來的。”
顧隨之說:“你前輩絕美,整個龍族都找不出第二條我這樣身形優美的龍了,要懂珍惜,知道嗎?”
林慕輕輕“嗯?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了聲。
顧隨之奇道:“怎麼不跟我抬杠了?剛才不還玩的挺開心的嗎?”
“讓你開心一下。”
顧隨之想了想,“那我也讓你開心一下。”
林慕:“不要。”
這話他可聽過太多遍了,就在這個月裡,每一次都伴隨著新的鬨騰。
他都不知道顧隨之的想象力這麼豐富。
“那我可不管。”
眼前雲霧散去,目的地就在腳下,顧隨之自天空往下俯衝,銀白身形沒入密林之中,驚起一片飛鳥。
這次沒再走上次那曲折的路線,兩人直接進了地底。
碧楪王蛇和棠溪聿風打架時留下的巨坑還留在冰原上,整個冰原四分五裂,連帶下方冰封的建築也破損了不少。
林慕離開這裡的時候還在昏迷,是顧隨之用他的身體從這裡走出去。
顧隨之嘖了聲,沿著棠溪聿風用符咒炸串出來的裂穀往下,在他所過之處,冰層開始消融,然後重新凍結。
冰原恢複一新,再也看不出打鬥的痕跡。
碧楪王蛇和前來做客的顏蕪察覺到顧隨之的氣息,急匆匆趕來和大哥見麵,誰知麵沒見著,蛇尾巴和狐狸爪子反而險些被凍住了。
碧楪王蛇當即開始指責,“都是你,穿什麼衣服,這下好了吧,怎麼下去?”
顏蕪也炸了毛,“你還好意思說我?要不是你突然要突破,我必須留下來給你護法,我能連大哥的婚禮都趕不上?”
碧楪王蛇:“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能控製的,反正怪你!”
顏蕪:“怪你!”
“……”
冰原和地下的岩層隔絕了聲音,顧隨之一路到了自己曾經的住處——
一個光禿禿的土坑。
下陷入地一丈多,洞頂上方鐘乳石堆積,倒著懸掛下來,給這裡增添了幾分地底的氣息。
但這也改不了這裡是禿的的事實。
強盜林慕雁過拔毛,連一枚金幣都沒落下,全給搜刮走了。
顧隨之幽幽投過視線。
林慕咳了一聲,打開薺子空間。
嘩啦——
金幣和金色極品靈石流水一樣流淌下去,很快就堆出一個小山,金幣往四周滑落,逐漸把空出來的坑填滿。
顧隨之躺了上去。
他滿身龍鱗,也不怕這些金幣硌人,尾巴悠閒地拍打著身下的金山。
林慕走在邊上,猝不及防被龍尾一鉤,整個人跌下去,被龍盤了起來。
“顧隨之?”林慕被他的頭擠得閉上一隻眼睛,仰起頭極力推拒,可惜身後也是銀龍粗壯的尾巴,“你說了……”
“不做什麼。”顧隨之說。
林慕抬頭看向他。
“不是
要休息嗎?”顧隨之換了一下姿勢,讓林慕躺的更舒服,“睡吧,我在這裡守著你。”
林慕怔了怔。
但他是真的累了,要不是顧隨之把他帶出來,他這會兒大概還睡著。
困意席卷而來,林慕眼皮一點點變得沉重,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突然見顧隨之轉過頭來,異色的龍眼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林慕指尖動了動,終究是太過疲乏,閉上了眼睛。
銀龍安靜地凝視了他片刻,把頭靠在他身邊,也在自己的巢穴裡安睡。
帶著懷裡的珍寶。
那是他最珍貴的愛。
……
森林外。
長風掠過天際,天穹橫貫萬裡。
【後記】
遙遠的人間,一家裝飾得頗為富麗堂皇的首飾店鋪門前,幾個小廝凶神惡煞地把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拖出了店鋪,丟在路邊。
為首的小廝啐了他一口:“呸,來偷了那麼多次東西,這次總算讓我們抓了個現行,給我打!”
“大爺,求求你行行好啊!不,不要啊!”
那人跪著爬上去幾步,蓬亂糟汙的頭發裡露出一張枯瘦的臉,要不是太臟了,眼裡還總閃著狡詐的光,當是很清秀的一張臉。
他扒著小廝的大腿,拚命祈求,小廝嫌棄他渾身太臟,抬腳踢在他心窩子上,把他踢得摔出去幾步遠。
“啊!!”
他捂著心口在地上滾了幾圈,擦腳撕心裂肺。
棍棒不斷落在身上,他不斷抱頭躲閃。
一個小廝發了狠,重重一棍落下。
“讓你偷東西,害的老子給你背黑鍋,被那周扒皮罵不說,還被扣工錢,我打死你!”
哢擦!
小偷一條小腿被打折,痛得失聲,再也滾不動,佝僂著背弓在地上,眼睛失神看著布滿油垢的地麵。
“哥……”疾風暴雨一樣的毆打中,他哽咽著喃喃,“哥……你在哪,我錯了,求你彆不管我,你回來好不好……”
“還敢嘀嘀咕咕呢?給我用力打!”
木棍不斷落在身上,疼痛麻木,李終程死死咬著牙,眼裡滑下一滴渾濁的眼淚。
雲城。
山野外,無人踏足的半山腰上,兩座孤墳草草立著,雜草幾乎把墳堆淹沒,墳前沒有立碑,隻插了兩塊木板,寫著個李字。
有來上墳的鄉鄰,看他們實在可憐,在木板前放了個饅頭。
有和家人一起來上墳的孩童好奇地問:“娘,那是誰家的人呀,怎麼這麼多年沒人來過啊?”
那孩子的母親道:“你不認識,那是村裡老南邊一戶人家,家裡沒人了。他家兩個兒子,一個跟他們鬨翻了走了,還有一個跑了,沒人來看。”
孩子很驚訝:
“啊?他們不要他們爹娘了嗎?”
旁邊還有其他前來祭祖的,有人知道這件事的,插了句嘴:
“鬨翻那個不
是親的,聽說是彆人丟在他們門口的,七八歲開始養家,養了他們一家十幾年,還拱家裡另一個讀書,結果家裡那個偷他錢,足足一百兩呢,兩個老的一直拉偏架,就知道偏心親生的,養子當牛做馬,親生的如珠似玉,怪不得人家,早就仁至義儘了。”
都是鄉裡鄉親,住在一個村子裡,誰家院子裡發生的事,往往是瞞不了人的。
說話的人停步歎息。
“有老嬸子還說,當年他們家還有一個孩子,自己十月懷胎生的,被彆人抱走了,然後又在他們門口丟了一個,你說這叫什麼事。自己親生的換過去享福,拿彆人孩子往死裡造,我當時就勸過他們,彆這樣,他們還嚷嚷著說他們這是一視同仁,就是把他當親生的才不見外,騙誰呢?不就是打量著他能乾?”
帶孩子的女人驚訝不已,“那,他們家親生的那個呢?”
“親的那個是畜牲,養子走的時候還給他們留了一百多兩銀子,全被他糟踐了,剩下的也全偷了,連一兩都沒留下,他爹還病著呐,他就帶著錢跑了。”
女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人,皺眉道:“這也太不像話了,他們家怎麼教的孩子?”
“慣的唄,沒有少爺命,一身少爺病,偏偏那老兩口還百依百順,就拿著一點養恩糟踐彆人。從前是他那個養子哥頂著,養子哥撒手不管了,他也就廢咯。”
旁邊的人還補了一句,“聽說連屍都是隔壁幫忙收的,這些年連回來看一眼都沒有,可真是孽障啊。”
“誰誰不是呢?”
幾人紛紛搖頭歎息,又多拿了個饅頭放在墳前,各自散去了。
夕陽照在兩座孤墳上,風吹草動,好似一聲悔恨的低泣。
……
碧楪王蛇美滋滋打包了一個小包裹,打算回妖族老巢去看看。
眼看著大哥和大嫂來了又走,說是要去妖族住一段時間。
顏蕪那隻狐狸臭不要臉,非要跟著去。
他也要!
嘿嘿。
大哥,大嫂,他來啦!
……
綾月宗,年輕的宗主收到了一份禮物。
貝殼做的盒子敞開,露出裡麵裝著的兩片鱗片來。
兩片都是藍色,一片淺一點,一片深一點。
深的像寶石藍,淺色那片更像雨後的天穹。
隨鱗片附贈的還有兩顆珍珠。
同樣也是藍色。
鮫人族會把族人誕生時流下的第一滴眼淚收集起來,以作紀念。
顯然,這就是那兩位藍尾鮫人的眼淚。
還有一封鮫人祭司的親筆信:“族中新誕生二位族人,兩位皆為藍尾,特送來此物,與君同慶。”
綾月宗主久久凝望著這行字,血跡乾竭腐臭衝天的地牢好似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女人臨死前的詛咒和罵聲也漸漸淡去。
唯有小女孩離開前轉頭望著他甜甜笑起來那一幕定格。
他握緊了手中的鮫人
淚,提筆寫道。
“恭賀。”
然後喚來弟子,“替我送一份禮物去鮫人族。”
“啊?宗主,送什麼啊?”
借著前不久那場盛大的聯姻,幾千年的對峙逐漸走向緩和,修仙界也不再那麼聞妖色變,尤其是對常年生活在海洋中、向來與世無爭的鮫人一族,更為親近。
弟子知道宗主的往事,也知道他和鮫人族親厚,專心等候著吩咐。
可等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等到。
弟子抬起頭,“宗主?”
“……”
梅花窗格的孤影落進來,鋪滿了整張檀木書桌。
青年久久沉默,還是道:“算了。”
鮫人輪回還能帶著一部分前世的記憶。
她們可能並不那麼想見到他。
還是……不去打擾了。
……
鮫人族。
剛繼任不到十年的聖女和祭司一人手裡抱了一個藍尾巴的鮫人幼兒,旁邊的貝殼水草搖籃裡還睡了一個。
“乖啊乖啊不哭了,”鮫人聖女手忙腳亂地抱著哭泣的鮫人寶寶哄著,哄了好半天都不見好,急得團團轉,尾巴把水晶宮的地板都擦乾淨了,“是不是餓了啊?”
“櫻遙笨蛋!是你勒到她的尾巴了,快放手!”
“笨蛋冬蜻!你才是笨蛋!”
“你先放手啊笨蛋!”
“不準叫我笨蛋。”
貝殼海草做成的搖籃裡,前任鮫人祭司用小小的手撐住額頭,“這兩個家夥就是這麼帶領鮫人族的嗎?”
前途一片黑暗啊。
不過這關她一個剛出生的鮫人有什麼關係呢?
當年她也是一步步摸索過去的。
年輕人,就該好好曆練。
嗯,就從帶孩子起。
這樣想著,棄幽毫無心理負擔地閉上了眼睛。
海水的波光倒映在水晶宮上,好似正午時分明晃晃的日光。
……
背風坡上的小屋依舊矗立著,一扇窗戶被風吹得歪歪斜斜掛著,依稀可見屋內簡陋的陳設。
老鷹展翼飛過天際,落在屋簷上,時隔幾年,它已經長出了豐滿的羽翼,爪子矯健鋒利,目光掃向四周時,滿是獵手的警惕。
等確認安全,才動動爪子,給自己團了個窩,腦袋埋在翅膀裡睡著了。
山中的陣法靜默運轉,於暗夜裡散發出微不可見的光。
這裡的主人今天也沒有回來。
也不對,前段時間好像回來過,但是很快又走了。
鷹腦子處理不了這麼複雜的信息,它發出舒適的鼾聲。
……
還是人間,一個穿著素色單衣的光頭胖子費力提起木桶,倒進豬槽裡。
“來孩兒們,開飯了,都不要搶啊!”
“旺旺!”
斜裡突然竄出一條大黃狗,一隻眼是瞎的
,腿也瘸了一條,也不知多久沒吃東西了,瘦得肚子能看到肋骨,朝著胖子凶狠地大叫,躍躍欲試,想要搶奪他手裡的豬食。
“喲,哪裡來的狗啊?”胖子從褲腰裡抽出一把枯黃的蒲葉扇,搔了搔頭。
不知為何,那狗一看到這把扇子就慫了。
但它餓了太久,盯著豬食的眼睛裡儘是貪婪,俯低身子做出要攻擊的姿勢,嘴裡涎水滴滴答答淌落。
胖子抄起豬圈旁的木杆,作勢要驅趕,“走開,快走開。”
大黃狗被他嚇到了,慌不迭轉頭就跑,但他爪子裡也不知嵌了什麼東西,走一步就是鑽心的疼,瞎掉的眼睛裡也源源不斷流出血來,看著更嚇人了,一路跑一路哀叫。
後爪翻飛時,爪縫裡也全是血,一枚鐵珠深深地嵌了進去,不斷磨著他的皮肉,給他帶來痛苦。
鄰居看見了,還好奇:“胖子,你不是經常喂這街頭的流浪狗嗎,怎麼今天不喂了?那條狗還怪可憐的。”
作為一條流浪狗,長得醜,還沒有捕獵能力,想收養的人無不被這兩點勸退。
不能當寵物,也無法看家護院,多養一張嘴乾嘛?
聽說有人還起過惻隱之心,想幫它一把,看看它爪子和眼睛裡究竟是什麼東西,一直折磨它。
強行把狗關起來檢查了才知道,那是兩顆黑鐵珠子。
不知為何,那人看到那兩顆鐵珠子時,頭腦暈眩了一下,手腳冰涼,害怕得不得了,就跟看到什麼索命的冤魂厲鬼一樣。
而且那珠子不是狗不小心踩到嵌進去的,而是長在它的血肉裡,就像一塊畸形的骨頭,和它伴生,不可取出。
那人被嚇破了膽,不敢再碰。
旁人聽了這條狗的邪性,再加上它本就凶戾,見人就咬,再不敢靠近它。
胖子看著那條跑遠的狗,眼中一片血汙一樣的猩紅。
這潑天的血孽喲,哪裡是一條狗,這分明是上一世作惡多端今生被投入了畜牲道。
他笑嗬嗬道:“胖子我啊,救狗,不救畜牲。”
鄰居沒聽懂,他也不解釋,氣沉丹田,拎起另一桶豬食嘩啦啦倒進石槽:
“來,開飯了!”
豬圈裡的豬吃慣了好東西,目露嫌棄,久久不願意碰一下。
“嘿,還挑食,你們知不知道,胖子我可是天生佛骨,以後要進佛門的。”
胖子氣笑了,拍了拍豬腦袋。
他抽出扇子,悠閒地打著,“等把你們送走了我就去出家。”
這時,一個小孩怯生生走過來,揚起的小臉上一片臟汙,還有些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