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
林慕告訴自己。
這裡是人族的地界,不知道這條龍是怎麼跑到人族這邊來的，但兩族關係不好是事實，龍族的性情更是凶殘,要是被這條龍發現他的身份，他的處境就危險了。
雖然一隻貓跑到這個地方來也很奇怪，但總好過被拆穿身份，落到妖族的手裡。
所以，千萬要冷靜，不能讓這條龍發現他其實是個人這件事。
顧隨之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回答，故意冷著臉,又往前壓了一步。
這一下,小山一樣的龍頭越發迫近。
近距離看，那森寒威嚴的長相華美又猙獰，神獸之威儘顯。
撲麵而來的威壓,還有體型差異帶來的威脅,讓地上的貓差點跳起來,這不是靠理智能壓下去的，完全是出於趨利避害的本能反應。
顧隨之能看到他渾身抖了一下,蓬鬆的毛發抖的越發淩亂,還以為這小東西要被嚇趴下去了。
誰知下一秒,雪白團子一樣的貓強行抬起頭，壓低身子，往前踏了一步，做出準備攻擊的模樣,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寸步不讓地盯著他，還像模像樣的發出一聲充滿威脅的：
“喵！”
“……”
顧隨之生生壓下喉嚨邊的笑聲。
好凶啊。
顧隨之垂在冰麵上的尾巴擺了擺,沒把心中的愉悅顯露出來，低下頭湊近。
“看來得養養再吃啊，這也太小了，能吃幾口。”居高臨下的龍眼裡閃過一抹戲謔。
顧隨之看著那小貓強撐著害怕和他對視。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突然就起了壞心思，輕輕巧巧地，用鼻子拱了他一下。
“喵！”
地上的貓沒了平衡，驚慌之下叫了一聲。
它本就小小一團，被這一下拱的翻了個跟頭，下意識抱住腦袋，整隻貓滾作一天，好一會兒才暈暈乎乎地鬆開，四肢癱在地上，露出軟乎乎的肚皮。
顧隨之尾巴一下一下的拍著地麵，完全是在忍笑。
這小東西究竟是哪裡來的？
好想把他搓成一團。
遠處傳來咋咋呼呼的喊聲：“大哥，你回來了，抓到是哪個不長眼的跑咱們地盤上來撒……”
……野了嗎？
是碧楪王蛇。
顧隨之的氣息去而複返，被他給感知到了，興衝衝跑過來，還沒到近前。
銀龍眼神都沒給一個，尾巴一甩，啪！
碧楪王蛇化作一顆綠色的流星，消失在冰原上，“嗷！”
林慕還迷糊著，隱隱約約間好像聽到什麼聲音，但他被麵前銀龍的威壓籠罩著，本就不適，腦子嗡嗡響。還被銀龍拱了這麼一下，摔了個跟頭。這副小貓身體實在孱弱，接二連三翻過去，頭都是暈的，就更聽不清了。
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翻起身，他立刻竭力站直，渾然不知自己站的有多東倒西歪，走了一步，也是
搖搖晃晃的。
林慕搖頭，想讓腦子清醒過來。
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不由有點惱怒，身體先於意識呲出了尖牙。
顧隨之有點意外。
這人膽子這麼大嗎？
自己跑到他的地盤上來，還踩中了他的陣法，現在還跟他呲牙？
……更想把他揉成一團了。
他原本還打算哪來的送回哪去，現在改主意了。他不想還了，送上門的貓，哪有放回去的道理。
顧隨之眼底流淌過一道道暗光，忽然改了語氣，“你這小貓，怎麼都不說話，沒聽到我問你的問題嗎？”
林慕抿緊了嘴。
貓怎麼會說話？
林慕不上這個當，仍舊維持著應激反應，戒備麵前的銀龍，從頭到尾，完完全全就是普通小貓被驚嚇到的模樣。
顧隨之也回過味來了。
他活了多少年了，哪能看不出這貓在刻意地假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裡隻覺得好笑。
這方圓百裡都是密林，一年半載都不見得有一個人來，突然出現一個陣法，這貓都不想想是誰留下的嗎？還在他麵前假裝。
但他也不知道，林慕才遇到一隻狡猾的豹妖，林慕是涉世未深，但不是傻，這會兒已經反應過來，那隻豹妖是在故意引誘他進來，那這個陣法也理所當然的推到了豹妖身上。
要不然這林子這麼大，那豹妖怎麼就會那麼精準地把他帶到了那塊石頭上？
雙方各有心思，一時間僵持住了。
最後還是顧隨之先退了一步。
行吧，想裝就裝吧。
小貓咪就想假裝一下自己不是人而已，有什麼大不了呢？
顧隨之收了自己泰山壓頂一樣的威壓，自言自語，“看來還真的是一隻普通的貓。”
林慕翹起的尾巴緩緩落下。
從頭到尾，一龍一貓都在雞同鴨講，全是這龍在自說自話，拿他當個人一樣交流，他沒給這龍任何正常人都反應。
林慕覺得，試探到這裡，再怎麼樣，這龍也該放棄了吧？
果然。
顧隨之看了他好一會兒，身旁的貓都毫無反應，半點不準備搭理他，這目中無龍的態度讓他愣了很久，好似終於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不再對著一隻貓說話，還試圖讓貓給他回應。
終於蒙混過去了。
顧隨之一直拿眼角餘光注意著他，見小貓繃緊的脊背往下一鬆，壓了壓嘴角，一本正經地開口：
“那行吧，既然來到了我的地盤上，就是你我有緣，以後，你就留在這裡陪我。”
林慕剛鬆下一口氣，聽到這話，登時就急了。
他是從宗門回家看望母親的，已經給家裡送了信，要是久久不歸家，家裡必然要著急。
他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顧隨之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把貓往懷裡一揣，愜意地帶著貓回地底去了。
林慕眼睜睜看著自己離地麵越來越遠，急得差點說人話了。
好在一線理智尚存，拉住了他的衝動。
但他也不願意坐以待斃，不住扒拉，想往外爬，奈何實力懸殊太大，他的動作就像是在給龍撓癢癢，實在掙脫不開巨大的龍爪，就這樣被帶進了龍的老巢。
“喵！”
銀龍拎著貓後頸，把貓往鋪滿黃金的地上一扔，林慕措不及防，被埋進了金子堆裡，金子滑落下來，把他淹沒了頂。
林慕好不容易才掙脫開，頂著一塊金色靈石站起身，短短的腿被埋了半截進去，望著麵前滿目金黃，一點點張大了嘴。
他不是沒見過錢，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金子。
堆在一起，像小山一樣。
嘩啦！銀龍往他身邊一躺，舒展開優美健壯道身軀，懶洋洋側臥著，比起這遍地的黃金，這條龍反而更華麗，每一片鱗片都好似神明親手精心雕琢而出，繁複而華美，看起來就很值錢。
……但這還是龍啊！
要怎麼才能從這裡跑出去？
林慕犯了難。
顧隨之卻在這時轉過身，精準地從漫山遍野的金子中找出唯一的那點雪白，悠哉悠哉地和他打商量：“小貓，你要怎麼報答我？”
林慕從金山裡抬起頭，頭頂冒出三個：“？？？”
報答什麼？
你？
這龍做了什麼要他報答的事情嗎？暴打還差不多吧。
他假裝沒看到貓一下子就睜圓了的眼睛，顧隨之微微笑著，一樣一樣跟他掰算。
“知道外麵是什麼地方嗎？”
他自問自答：“南疆密林。彆說豺狼虎豹，就是隨隨便便一條小蛇……哦，用不到蛇，可能連那沼澤裡麵的魚都能把你吃了。”
林慕：“……”
誰知道這破地方的魚怎麼長這麼大？
銀龍悠哉地繼續道：“我呢，要是把你留在外麵，要不了半天，你就會被這滿林子的東西扒皮拆骨吃了，連一撮貓毛都彆想留下來。”
銀龍說著，看小貓這渾身雪白蓬鬆的模樣，忍不住手癢，抬起爪子，用爪子尖尖那點地方在小貓頭上揉了揉。
他一點力沒用，可惜林慕實在太小，被他這一下按的，整個貓前撲，栽倒在地上，腦袋都埋進了金子堆裡，“喵！”
顧隨之：“……咳。”
這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這貓自己太小了。
林慕牢記自己現在就是一隻貓，貓聽不懂人話，把腦袋從金子堆裡扒出來後，朝著他“喵喵喵！”指責了一通，罵的龍還不了嘴。
等他罵累了，顧隨之若無其事收回手，“總之，是我救了你，沒錯吧？”
林慕譴責的態度一頓，假裝沒聽到這話，懵懵懂懂趴下來，還打了個哈欠。
顧隨之：“啊，我都忘了，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了。”
林慕臉埋在爪子裡，一動
不動。
是的，聽不懂。
這個愚蠢的龍在說什麼奇奇怪怪的話。
林慕捂住耳朵。
“既然你什麼都不懂，那就隻能讓我來做決定了，”顧隨之道，“從今天起，你就跟我在這裡住下了，以後就是我的小貓，每天要給我揉肩捶腿，還要給我揉搓捏著喵喵叫解悶，我說往東不能往西，我說上樹不能下河。”
林慕：“……”
裝傻充愣可是要付出代價的，顧隨之望著傻掉的小貓，很想把他翻過來再揉揉肚子。
林慕憋屈得在地上刨坑，刨得靈石滿天飛。
一塊靈石飛起來，哐當砸在了銀龍背上。
林慕動作一下頓住。
“唔，好疼。”
林慕心說誰信啊？這麼一塊破石頭能把你砸疼，這一身鱗片難道是假的嗎？
“上次受了點傷，你砸的倒是準，正好砸到了。”
林慕：“……”
這麼巧？他很想轉頭去看看，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止住了動作。就聽到身後銀龍重新臥了回去，聲音裡染上一絲失落。
“你都不知道心疼一下你的救命恩人，也對，你隻是一隻小貓咪，腦子也是小小的，聽不懂也很正常。”
林慕放鬆地垂在一旁的尾巴僵了一下。
什麼叫腦子也是小小的？這龍是在說他笨嗎？
“可憐我活了幾千年，一直孤苦無依，本來還以為能有一隻小貓陪著我，也不算太過淒涼……算了。”
一身輕若無聞的歎息，身旁的金子動了動，就再也沒了聲響。
林慕悄悄睜開半邊眼睛，轉了轉腦袋，看到銀龍背過去的身影。
那麼大一條龍，靜靜臥在這裡，背影卻那麼落寞。
林慕按在身前的手蜷縮了下，眼裡染上一絲茫然。
他的年紀很大了嗎？一直就一條龍住在這裡，沒有親人和朋友？
其實這條龍說的也不完全是錯的。
他確實算是救了自己。
外麵危機四伏，他現在這個模樣，彆說那隻豹妖，隨便一隻毒蟲毒蟻就可能要了他的命，這條龍雖說不太講道理，二話不說就把他帶到了這地底下，但也沒有真正的傷害他……
林慕的良心小小地痛了一下。
他自小在親人和朋友的關愛下長大，無法想象一直獨身一人居住，無論生老病死都沒人關愛的感受。
大概……會很難過吧？
不知為何，林慕感到一陣淺淡卻不容忽視的哀傷，沒有多洶湧，而是靜默的，仿佛刻入骨髓，獨自一人走過漫漫長夜和隆冬，一年複一年。
他趴下來，出了很久的神。
顧隨之給他留了個背影，餘光卻一直在注意著身後裝睡的小貓咪。
短暫的接觸已經讓他試探出了這個人的性格，彆的不好說，倒是挺固執的，這小貓打定主意要跟他裝傻充愣，再逼問試探也試不出來，一直拉鋸也無趣，不
如換個方法。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
事實也沒讓他失望，很快，餘光裡出現一抹毛茸茸的雪白。
那是一隻貓爪。
雪白柔軟，山竹的形狀，小心翼翼地靠近，然後若無其事地搭在了他的龍爪邊上。
貓爪才多大，整隻貓都沒他一根爪子尖大，何況一隻小貓爪子。
本該是輕的感受不到的，但那隻毛茸茸小爪子搭上來的時候，顧隨之手背上好像被羽毛拂過，輕輕暖暖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