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買的桶也派上了用場。
看著擺在屋子中央的那個桶,顧隨之欲言又止。
他之前就很想說這個事的,但那會兒兩人在冷戰,他就憋住了,沒有說。
但現在……
“我讓你買個桶,是指裝菜用的木桶,半尺來高一個的那種,結果你買個浴桶……那些鮫人就是哭瞎了也哭不出來這麼多啊。”
顧隨之忍笑。
“虧的你沒在人家麵前拿出來,不然我感覺那鮫人大祭司都要跟你翻臉。”
林慕不承認:“是您沒有說清楚。”
顧隨之:“我以為你知道,誰想到你比我更敢想……”
林慕假裝沒聽到。
他把桶拿出來,放在地上,引來旁邊溪流裡清澈的溪水。
裝了大半桶,架起火燒熱了。
水溫差不多,又把鮫人淚放入進去。
鮫人淚觸水即化,在水中旋轉,體積飛快縮水,中間的白花越發嬌豔。
水桶中的水顏色沒有明顯變化,但桶裡的水明顯變得更加粘稠,手指撥動間能看到明顯的痕跡。
就像膠水一樣……
林慕再拿出龍血,融入水中。
龍血一碰觸到水,先發出一聲“噗嗤”腐蝕的聲音,水麵冒出一股白煙。
宛若墨水滴入水中,一線紅色在水中化開。
明明隻是一滴龍血,卻不斷溢散出濃重的紅,無論散出去多遠,這紅都沒有一絲減弱的勢頭,依舊紅的沉悶。
原本澄澈粘稠的液體完全變成了暗紅色,翻滾間散發出陣陣腥味。
這都不是染了,更像是吞噬。
隻是拇指大小一顆,竟然把整桶水染的鮮紅。
“龍血是這樣的,毒性不比死去的鮫人血輕多少,讓你先放一半的鮫人淚就是為了化解侵蝕性,不然生煉就太磨人了。”
林慕望著桶裡的水,久久沒動。
他倒不是怕龍血,而是……
顧隨之裝了不到半天的大尾巴狼,這會兒狼尾巴藏不住了,嗓音裡泄出一絲笑意:
“當時讓你洗,你跟我說
() 怕冷,怎麼樣?不還是得洗給我看?()”
顧隨之從之前就一直藏著的壞水咕嘟咕嘟冒出來,毫不掩飾自己看熱鬨的意思。
現在你準備怎麼辦呢?裹著大氅泡嗎??()_[(()”
林慕指尖搭在浴桶邊緣,骨節在滿桶血紅色的映襯下白得通透。
他道:“當然不。”
“嗯?”
“那會兒是那會兒。”
顧隨之笑吟吟道:“哦?現在有什麼不同嗎?”
林慕認真地說:“那會兒你看過什麼?什麼都沒有,但現在……”
他輕飄飄道:“你還有哪裡沒看過,沒摸過嗎?”
“…………”
顧隨之支著臉的手一滑,差點把自己摔地上。
他抹了把臉:
“那不算,我沒有親自上手摸。”
就連換衣服都是用靈力換的。
顧隨之自認已經非常君子了,不然的話……
林慕:“哦,你還想親自上手?”
顧隨之微笑:“我說不想你信嗎?”他坦然道,“那必然想啊,想得不得了。”
這完全是一番不要臉的交鋒。
林慕高估了自己,還是沒能撐住,敗下陣來。
林慕不說話了。
顧隨之一眨不眨地看著,“快啊,等會兒水涼了。”
林慕拿出幾顆火晶丟進水裡。
“用火晶保溫是吧,”顧隨之失笑,“行,我看你能拖多久。”
拖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們都清楚。
林慕閉了閉眼。
手指猶豫地搭上領口,始終下不了手,一想到有人在看他……手指就軟的像棉花,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力氣。
他捏著衣領,想用力,又被燙了似的鬆開,猶猶豫豫了一會兒,把手挪到放在腰帶上,狠了狠心,一下挑開。
腰帶飄落在地。
前襟也跟著散開,露出裡麵暗紅色的內襯。
外袍,內襯,流蘇……
浮光錦輕薄若無物,衣物一件件落在地上,淩亂堆疊在一起。
林慕解開長發,發絲如瀑,掩了大半個背,一直垂到手指尖。
他選的山頭靈力稀薄,植物倒是意外的茂盛,窗外有一片梅林,枝頭點點紅豔,在冬日裡綻開。
窗外天光映出一雙筆直修長的腿。
他赤著腳踩在地上,白皙腳背浮現出黛青色血管,在腳跟收束成一個纖細的弧度。
腳尖踮起,腳踝到小腿一線繃緊。
試探地邁入水中。
加了火晶的水滾燙,足尖剛接觸到那血紅色的水,就被燙了一下,一塊皮膚泛起紅來。
林慕抿直了唇,頂著高溫踏進水裡。
顧隨之不知何時停下動作,直到林慕坐進水裡,才挪開視線,掩唇咳了一聲,換了個坐姿。
“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在修仙界,
() 鍛體就沒有舒服的。
鍛體鍛體,就是把人當做器物來鍛煉。
最常見的方法無非就那幾種,每一種說出來都像是在虐待人。
林慕前世也鍛過體,知道這一點,劇痛來襲的時候也做足了準備。
他忍痛能力相當不錯,尋常傷痛,割道口子、斷個骨頭什麼的,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但龍血的侵蝕能力遠超他想象。
這些遠古近神一族極端霸道,哪怕是死去千年,隻留下一滴血,在接觸到他皮膚的一瞬間,也立刻展開了攻勢。
短短幾息,紅的就不隻是桶裡的水,還有林慕。
先是皮膚,再是血肉、骨骼、筋脈……
龍血中殘餘的毒性不斷衝擊他的身體,反複錘煉鍛打,鮫人淚又不斷補足。
二者配合。
一邊破壞,一邊新生。
林慕閉目坐在浴桶裡,運轉功法,任憑龍血一遍遍衝刷他的筋脈骨骼。
每一次衝擊,褪去之後,都會在他骨骼上留下點點紅色的紋路。這些紋路組合在一起,漸漸形成了一個個玄奧曼妙的文字。
龍血鍛體。
龍紋刻骨。
龍紋逐漸完成,桶裡的血水也逐漸變得清澈,不再是濃重粘稠的暗紅色。
林慕想去拿衣服。
“效果不錯。”顧隨之說,“其實還有種辦法……”
“什麼?”
“我是說……還有種鍛體的辦法,效果很好,”顧隨之不太想說,但還是把選擇權交給林慕,“就是會比較疼……好吧非常疼,能疼的人死去活來……”
“您說吧。”
林慕又坐了回去,沒有遲疑,直接問道。
他就知道!隻要能變強,管他什麼刀砍斧鑿,林慕都不帶猶豫的。
顧隨之想給自己一巴掌。
本來都要結束了,為什麼非要多此一舉說這些呢?
他揉了揉脖子,不情不願地說:
“你知道的吧,神魔不容,你現在用了龍血,要是再用神血……但是真的很痛,非常痛,把你全身骨頭拆了都沒這麼痛。”
“可是……”
林慕想起母親,這點神血……
顧隨之像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道:“沒事,隻需要一點而已,用不完,這是我壓縮過的。”
林慕放下心:“我應該怎麼做?”
顧隨之:“我說的話你是一點不聽啊。”
林慕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疼的手臂,剛才這裡就像被人拿刀刮過一樣,直到現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知還沒有完全褪去:
“已經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而且鮫人祭司不是才暗示我有大劫即將來臨嗎?現在痛了,總好過以後不敵。”
顧隨之:“行吧,你做好準備,我幫你把神血引出來。”
林慕沉住心神,抱元守一。
周圍剛從滾燙變為溫熱的水忽然跌入冰點,
甚至能聽到水嘎吱嘎吱結冰的聲音。
下一秒,一股極其凶悍的力量沿著龍血衝刷過的地方,衝入他的身體。
這股力量極冰極寒,隻是一個碰麵,就把剛鍍上龍紋的骨骼衝得隱隱出現裂紋。
繞是有了準備,林慕還是泄出一絲輕哼,扶著木桶的手猝然收緊。
要不是最後一秒收手,這木桶當場就得報廢。
但是太痛了,痛得就像被淩遲一樣。
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痛的,就連指尖都在痙攣,心跳鼓噪得要跳出胸口,完全是超越了人承受能力極限的劇痛。
不等林慕喘口氣,衝擊再一次爆發。
好似雪山融化,滔天洪水從山頂奔湧而下,淹沒過他全身。
骨骼儘碎,筋脈儘斷。
這次不需要鮫人淚,神血本身就具有著堪稱逆天的治愈能力。
碎裂的骨骼被金色靈光複原。
這一次,上麵的不再是血紅色的龍紋,而是另一種神秘的金色紋路。
徹底抹去了龍血留下的痕跡。
殘餘的龍血不堪忍受這樣的挑釁,奮起反擊。
兩股力量在林慕身體裡不斷衝突,從頭打到腳,從外打到內,你爭我搶。
顧隨之沒有誇張,這種疼痛確實是能讓人崩潰的。
林慕晃了一下,一把扶住浴桶,臉上血色寸寸退去,之前被滾燙龍血燙出來的殘留紅痕也被抹去,身上皮膚寸寸皸裂,又複原如初。
顧隨之看他一直低著頭,清瘦脊背緊繃成一張弓,肩胛骨瘦削得看不見多少肉,不由擔心:
“你還好嗎,實在不行,我出來替你吧。”
“好啊。”
林慕的嗓音好像被鐵砂打磨過,原本清潤的嗓音沙啞。
一開口,絲絲血氣上湧。
顧隨之沒想到他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他當然不是說說,林慕從不是個會畏疼的,但過度的疼痛很可能會摧毀人的神誌,這跟忍痛能力無關。
隻是不覺得林慕會同意他的建議。
按照林慕的性格,顧隨之都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但林慕就這樣答應了,而且答應的這麼痛快,一秒鐘的猶豫都沒有。
原本準備強行代替對方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林慕說了就做,果真逐漸退出身體。
顧隨之壓下疑惑,開始接替過他的身體。
雙方主位互換,他的感知逐漸與這具身體相連接。
外界的感知一點點變得清晰起來。
窗外吹進來的風,灑落的陽光,房間裡腥味和清苦混雜的氣味,還有筆墨的芬芳。
不是蒙著一層紗,而是真切的感受到。
就在他準備完全接替林慕的時候,林慕的識海中忽然傳來一股阻力。
不算強硬,他這會兒也強硬不起來。
顧隨之停下來,關切道:“怎麼了?”
林慕從浴桶裡起身,用靈力烘乾身上的水珠,撿起地上的衣服隨意披上,隨意一攏頭發。
“這樣就行了。”
顧隨之:“?”
行?行什麼行?
他現在就接收了林慕部分感官,半點疼痛沒沾,還是林慕自己在承受。
匆忙之下,林慕隻穿了一件裡衣,外袍披在肩頭,虛虛靠在書桌邊,輕衣緩帶,領口散亂,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黑發柔順披散,半掩了那張蒼白的臉,下頜還帶著潮意。
他撚起一支毛筆,打量了一下,又放回去,一手挽起袖子,撿起新買的硯條緩緩碾磨。
濃墨摻了水,緩緩暈開墨汁。
“前輩,您之前說,您會繪畫,”林慕把硯條放在一邊,額角忍耐滲出微汗,麵色卻是從容,“可以讓我看看,您長什麼樣嗎?”
顧隨之問:“現在?”
“嗯,”林慕展開一張宣紙,一寸寸撫平,不急不緩,“就當幫我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太疼了,”他鼻息重了一拍,一手撐著桌子,緩過這一陣疼痛,濃黑的長睫低垂,“就想看看您……”
“這樣應該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