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大戰爆發。
作為神裔後人,麵對龍女帶領的妖族大軍,淩寧禦義不容辭,當天就上了戰場。
兩人大戰一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雙雙負傷,摔下了斷魂穀。
斷魂穀下白骨嶺。
葬冤魂無數。
“……挺老套的故事,兩人正好受重傷無力反抗,龍女正好受魔氣侵蝕神誌不清,淩寧禦正好經曆過天劫,傷勢未愈,又傷上加傷,正好穀下生了大片能迷人神智的魔花……最後醞釀出了一個不那麼好的結果。”
顧隨之嗓音輕鬆,渾然不像在講自己的出生。
“他們清醒過來之後,一人給了對方一劍,龍女回了龍族,閉關療傷,三個月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懷孕了。”
“大妖天性護子,她再憎惡再痛恨也沒能下得去手弄死自己的孩子,隻能眼不見心不煩,生下來就遠遠扔到了人族。”
——我慶幸她沒把我扔在妖族,不然我不一定能活到大。
這或許就是姒京對自己孩子僅存的仁慈。
到底是給了他一線生機。
“然後就是……淩輕殷,我姐姐。”
“這一段……”顧隨之扶著臉笑起來,“這一段我真沒騙你,至少不是全假,我隻是稍微加工了一點點。”
他比出一個“一點點”。
可惜林慕這次沒心情配合他表演,隻能興味索然地放下手,繼續講。
“她還真是算到有天煞孤星降世,還被扔到了人族,才跑來看我的。”
“隻是,她也沒想到,這個天煞孤星身上跟她流了一半相同的血。”
顧隨之現在都還記得當時淩輕殷的表情。
說起來其實沒什麼特彆大的反應。
淩輕殷繼承了淩寧禦的性格,天生有點冷淡⒘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又不是冷血或者高高在上的那種冷淡,待人待事都很溫和,很少有大的情緒起伏。
但驚訝肯定是有的。
神裔後人不常見,金瞳又太過醒目,未免驚擾其他人,淩輕殷出門遊曆時,都是用一條藏藍色緞帶把眼睛遮上。
露出的隻有半張白皙的臉。
顧隨之沒能看到她的眼睛。
加之太過年幼,也不明白心裡莫名湧起的親近源於何處。
也就不知道這是誰。
淩輕殷很快調查清楚事情始末。
她拿著那份調查出來的情報,在她暫時棲身的木屋窗邊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晨曦微涼,她在手邊的嬰孩忽如其來的啼哭聲裡驚醒。
神女垂目,蒙眼的緞帶下,金色神瞳裡掠過幾許為難。
那時距離她母親去世已有百餘年。
她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但一直懷念在心,且敬重非常。
繈褓裡,嬰孩睜著一雙異色的眼睛號啕大哭。
一隻眼睛如海清澈,一隻眼睛如神聖潔。
千萬年沒出過的神魔混血。
她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養了我十年,我一直以為她是閒得沒事乾,才會跑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養孤兒L玩,她這個人偶爾就是會濫好心。”
隻是沒有好心到隨便撿個孩子養十年的地步。
可惜他那會兒L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總不能猜自己是淩輕殷的私生子吧?
“直到我十歲那年,我才知道,那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
顧隨之無奈地揉揉臉。
這簡直像一個玩笑話。
天道之女,神族後裔,修仙聖地太彌宗未來的主人。
天下至高至尊之人。
何其風姿卓絕,驚鴻絕豔。
人人敬仰,人人愛戴。
這樣的姐姐。
還有她生而為魔、從出生就注定了不得天道眷顧的弟弟。
至親至疏,至明至暗。
“我之前說的不太準確,我其實是見過我父親一麵的,就在我十歲那年。”
“之前淩輕殷調查過這件事,留下了痕跡,又十年沒回宗門,淩寧禦察覺到了什麼,一查才發現自己竟然多了個兒L子。”
顧隨之說起這件事都覺得好笑,笑了一會兒L,才繼續說:
“他讓人把淩輕殷引開,來到我麵前,讓我離他女兒L遠一點。”
林慕道:“前輩……”
淩寧禦是正道君子,或許說不出龍女那樣的話,但想也知道……
突然多出來的兒L子,還是仇人所生。
他說話絕不會動聽到哪去就是了。
林慕不太想聽了。
但顧隨之已經說到了尾聲。
“那天淩輕殷回來後,我和淩輕殷說了我要離開。”
彼時,那個修無情道修得很好的少女蹲下來,溫和地看著他的眼睛。
她第一次在顧隨之麵前解下了遮眼的藏藍色緞帶,代表著神裔身份的金色眸子和少年異色的眼眸彼此對視。
姐弟兩人沉默相對。
時光從他們中間流逝,過去和現在交織。
十年前和十年後的對話同時上演。
淩輕殷決定留下來時,這樣對他說:“你不願意跟我姓的話,就姓顧吧,你就當做,我是你的一個故人。”
十年過去,顧隨之告訴淩輕殷他要離開,淩輕殷說:“你要離開,我不攔你,隻是,不要做不好的事情,不要讓我後悔。”
“隨之,你當如風一樣自由。”
“我相信你。”
淩輕殷摸了摸他的頭,溫和而又哀傷。
“如果……將來遇到什麼事,解決不了的,或者……都可以來找我,不要做不好的事情,不要相信任何人貶低你的話,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她給顧隨之留足了後路。
隻要顧隨之需要,隨時可以去找她。
但顧隨之一次也沒去過。
從那天以後,他再沒見過自己這位姐姐。
哪怕是幻境之中那一麵。
——在現實中,淩輕殷並沒有在那天去黃沙城。
他毅然決然去了妖族。
此後三千年。
被族人排擠,被天道明裡暗裡打壓,被彆人指著鼻子罵雜種。
抽魔骨,剔神血。
受雷劫,被背叛。
身死,道消。
沉睡千年。
他沒想過向誰低頭。
哪怕是他唯一視為親人的姐姐。
日光影渡,夕陽餘暉照到身上,竹簾打下條條陰影。
林慕靜了會兒L,問他:“神血和魔骨……你是一起抽的嗎?”
“…………”顧隨之說,“我還是想對我自己好一點的。”
當然不是一起。
他隻是不想要這兩樣東西,覺得它們放在身上都惡心,想要弄出去而已,不是想把自己活活搞死。
雖然他的行為和搞死自己沒有任何區彆。
顧隨之眉眼舒展。
“你在海底看到的那段過去的幻象,就是我剛抽完魔骨不久之後,說起來,那條龍活著的樣子你還見過,就是那天黃沙城,急匆匆跑來送死那個泓延妖尊。”
“他不知從哪得知我把魔骨抽了,實力大跌,覺得能打過我了,就跑來找死。”
然後被他一劍劈了。
沉在海裡,屍體都爛成了一堆骨架子。
顧隨之想起來都覺得心情舒暢,“神血是後來剔的,嗯……就是雷劫之前不久。”
“我這種血脈,想都彆想飛升,但天賦太好,還是讓我修到了。”
“我感覺天雷
近了,就開始給自己準備後事。”
“我不想死在妖族,讓他們看見得高興壞了,就到人族這邊來了,挑了好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渡劫用,一開始選在北邊,後來看南疆風景不錯,就改成了南疆。”
“幾千年過去,我小時候住的那個村子早就沒人了,我就把它搬到了南疆,埋在我自己墓裡。”
最後的那段時光裡,顧隨之一個人坐在迷宮的高牆上,身邊隻有從自己身體裡抽出來的魔骨和神血。
雪白袖袍遮過魔骨淬煉出來的劍,銀發和指尖一樣冰涼。
眼睫低垂,望著眼前一望無垠的冰原。
冰原下埋著的是他的曾經。
幻境裡封的是他想象中死後的自己。
和泓延一樣,那其他死在他手裡的妖族一樣。
沉睡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和海水、和山脈、和天、和地、和風融為一體。
地底無風,他也如這片空間一樣死寂。
平靜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
林慕見過那片冰原,也走過那間簡陋到極點的小屋,觸摸過那裡的桌椅板凳。
明明沒過去多久,現在想起來,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刻骨的蒼涼。
顧隨之問他:“現在有高興一點嗎?”
林慕闔了闔眼,唇際泛白,臉色比剛剛才抽了魔骨的顧隨之還要難看。
他閉了下眼,“高興什麼?高興我喜歡的人終於能有半個了嗎?”
顧隨之品味了下這句話,唇邊挑起笑,有心逗他,但他想說的話不是這個。
他提醒林慕:“你好像沒抓住重點。”
林慕大腦完全無法思考,隻是輕聲地跟著他重複:“重點?”
“剛剛那麼聰明,怎麼現在就變笨了?”
顧隨之說:“倘若……我是說倘若,我有父親,或者,如果我當初沒有拒絕淩輕殷提出跟她姓的提議,那我現在就當是姓淩。”
——淩。
林慕微微睜大眼睛。
疲憊到木僵的思緒動了動,枯白的指節攥緊一片海棠花瓣。
花瓣揉碎在指尖,鮮紅花汁滴落。
幾個日月前,修仙界營地中。
把他帶到自己營帳中的少女問過他的名字,疑惑地念道:
“淩?”
他當時解釋說:“是雙木林。”
是林,不是淩。
多麼相似,口頭表達上更聽不出什麼太大的區彆。
而這不是他頭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
早在他重生之初,決然離開他從小生活的李家,步行前往碧海桃花洲。
路過一條不知名的河時。
他停下來休息。
夜風拂過他的臉,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於是說了出來:
“前輩,我想改個名字。”
他不再對自己的生父和養父報以任何希望,想要徹底斬斷過去。
也對顧隨之的救命之恩心懷感激。
“我想跟我母親姓。”
“就姓……林。”
顧隨之也問他:“哪個林?”
被淩輕殷問及姓氏之後,顧隨之似真似假地調侃:
“林,淩,你倆聽起來倒是像姐弟。”
——姐弟。
林慕和淩輕殷怎麼會是姐弟。
是姐弟的分明另有其人。
隻不過,顧隨之身體裡流著人族的血,龍族不會接納他。
神裔一脈也不會承認這麼個神魔混血的存在。
他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真正的身份,也不屑於去得到誰的肯定,就連臉和眼睛都借著麵具和幻術遮掩。
隻有這一句狀似無心的玩笑,是他對淩輕殷這個姐姐的認可。
篝火劈啪,火星炸開,點點紅色螢火沿著夜風升入天空。
不知名的河邊,林慕借著這點火溫暖身體,對身體裡不請自來的孤魂說:
“前輩,你給我取個名字吧。”
長風浩蕩,從群山之間吹拂而過,沿著水麵一路送到他麵前。
火焰在他身旁跳動。
“就叫林慕之,怎麼樣?”
……
當時怎麼沒聽出來呢?
林慕之,淩慕之,不是淩慕之。
是我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