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用來待客的樹屋內。
那隻領路的鳳凰把他們留在這裡就匆匆離開了。
幾隻色彩斑斕的鳥從隔壁樹梢飛過來,兩兩銜著一張檀木托盤。
白玉瓶中盛著清透的茶湯。
這些鳥落地化為人形，個個身披彩衣，麵色緊繃,悶不吭聲地給他們倒茶。
全程沒有說一句話,一舉一動都寫著排斥，擺好東西就匆匆離開。
顧隨之落地就變回了人形,曲起手指蹭了蹭林慕側臉，“好玩嗎？”
林慕仰頭望著他：“怎麼突然想起來說自己是我的侍衛？”
“找個理由合情合理地載著你過來啊。”
顧隨之微微低下頭,問他，“還生氣嗎？”
林慕一頓,“氣。”
顧隨之失笑：“還沒哄好嗎？”他含笑道,“怎麼次次都這麼難哄？”
林慕撇開眼。
顧隨之站在彆人的地盤上，就跟站在自己家裡一樣，端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感覺還不錯,推給林慕：
“你嘗嘗,據說是這些鳥一大早起來采集露珠煮出來的。”
林慕看了他一眼。
顧隨之端著茶杯遞到他麵前，笑盈盈的看著他，茶杯一側還留著濕潤水澤。
林慕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然後坐回去,把一直拿在手裡、免得從半空掉下去的小鳳凰放到桌子上。
這一路下來，小鳳凰被吹成了個炸毛。
大抵是有翼一族的天性，一點不暈龍，也不恐高，飛了一路，精神頭十足。
它一蹦一蹦地湊到林慕麵前的那一杯茶麵前。
聞了聞，淺淺啄了一口。
黑豆豆眼一亮，直接把整個小腦袋都埋了進去。
林慕拎著它的後頸,免得它整隻鳥都栽進杯子裡去。
“你跟鳳凰很熟嗎？”
“不太熟，我跟這些鳥沒什麼來往，他們現在這個妖王好像才四千歲出頭，我活著那會兒他就是個小鳥崽子，能熟到哪去？”
傾殊妖尊是鳳凰一族的族長，也是妖族的妖尊之一。
真論起來，顏蕪都比他要熟。
——他父親和上任鳳凰妖尊最後都死在了神魔大戰的戰場上。
顧隨之記得，這位傾殊妖尊好像是叫……殊凰？
“那些鳥叫這小鳥崽子殿下，難道是鳳王那一脈，誒？這該不會就是鳳凰一族之前丟的那個鳳凰蛋？”
顧隨之戳了戳小鳳凰毛嘟嘟的小屁股。
差點把小鳳凰戳得一個跟頭栽進杯子裡。
林慕連忙把它救回來。
小鳳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被水嗆得啾啾啾咳個不停，眼淚花花都咳出來了。
林慕給它拍著背，“嗯？”
“說是當年，鳳凰這邊的老妖王上位千年還沒有子嗣，後來一生就生了兩個蛋，高興得不得了，揣著出去到處炫
耀，結果被幾百年都沒有新生兒的龍族記恨上了，就把他的蛋偷了一個走，威脅他要打成蛋花湯。”
林慕：“……”
他默默無言地看著顧隨之。
顧隨之攤手。
“你彆這樣看著我，他們經常做這種事，在妖族，殘殺敵人幼崽就和吃飯喝水一樣正常，人族那邊含蓄一點，但也不是沒有這種事情。”
是很正常，但是被他的嘴一說，就顯得不太正常了。
林慕專心給小鳳凰擦毛。
顧隨之看得嫉妒。
林慕以前隻給他擦毛的。
他咳了聲，吸引林慕注意力，“我之前都沒往這邊想，主要是，這蛋是三千年前丟的，現在活著的可能性不大。”
“鳳凰這邊，隻有妖王那一脈才叫殿下，這要麼是他弟弟，要麼是他兒子。”
顧隨之裝作無意，用兩根手指捏著小鳳凰綿軟圓滾的小身子，把它提到自己這邊來，拎著晃了晃。
“這崽子比我想的還要值錢啊。”
小鳳凰可沒喝他的血，鳳凰對龍族有著天然的排斥，當即對他怒目而視。
“嘰嘰嘰！！”
可惜他鳥微言輕，沒有一點殺傷力。
小鳳凰嘰嘰叫，扭著小身子去啄它。
奈何這龍皮厚，它啄不動。
沒辦法了，才扭頭去看林慕，朝他展開兩個小翅膀要抱抱。
顧隨之哼笑，彈了它一個腦瓜崩。
“朝誰要抱呢？那是你能抱的嗎？”
但還是把它放回了桌子上。
外麵傳來羽翼摩擦的聲音。
撲簌簌一陣亂響。
樹屋門口光線一暗又一亮，四周空氣溫度升高。
大股金光湧進來，門窗都被照成金色。
金光收斂，化作一個身形修長的男子。
傾殊妖尊長相出乎意料的年輕，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眉目端莊華美。
繁複金袍曳地，金色長發柔順披散，隻在一側耳邊彆了一枚鳳凰發夾。
金色寶石雕琢而出的鳳凰栩栩如生，口中銜著碩大的紅寶石。
“兩位貴客，久等了。”
嗓音清潤溫和，似秋日暖陽，正是之前攔截他們時聽到的那一道。
“啾！”
小鳳凰從桌上暈乎乎爬起來，正好對上一雙溫煦的眸子。
傾殊妖尊化為人形後的眼睛是金紅色，不像魔修那樣顯得血腥凶厲，隻讓人覺得貴不可攀。
他完全沒注意到坐在桌子邊的兩個龍族，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小鳳凰身上。
“阿離。”他輕聲喚。
傾殊妖尊微微向前傾身，向小鳳凰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攤開。
目光溫柔得難以言喻。
林慕給小鳳凰順毛。
阿離？
小鳳凰剛破殼，他叫鳳凰也叫習慣了，就沒給小鳳凰取名字。
現在看來，它原本是有名字的。
傾殊妖尊叫殊凰，那小鳳凰就是叫離凰？
或者離鳳？
小鳳凰呆呆地看著門口的人，一副鳥腦不夠用的模樣。
傾殊妖尊又輕喚了它一聲。
小鳳凰原地躊躇兩步，竟然轉身，噸噸噸跑到林慕的手後麵，把自己藏起來，隻露出一個長著絨毛的頭頂和兩隻小眼睛。
悄悄觀察。
傾殊妖尊想不通弟弟怎麼會排斥自己，眉心隆起。
仔細感知片刻後，他看向一旁的林慕，目光微冷，“你喂它喝了你的血？”
他這時才正眼去看桌邊兩人。
更靠近門邊這名黑衣少年形容昳麗，說句絕豔也不為過，但是極為眼生。
他非常肯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人。
而另一人……
傾殊妖尊不著痕跡掃過那一頭顯眼的銀發。
毋庸置疑，這就是那條銀龍。
銀龍闖入鳳凰地盤的時候還是原型，他也隻是驚詫，現在怎麼還會有銀龍，這會兒見他化為了人形……
太眼熟了。
無論是這一頭銀發，還是這雙眼睛，亦或者是這一身的氣質……
但是……
傾殊妖尊想起下屬前來稟報的內容，看向這人的手臂。
……居然真的有。
而且不止手背手腕，領口也隱隱約約能看到一點。
這得是滿身都是了吧……
傾殊妖尊正晃神，就見顧隨之不滿地看過來，抬手合上衣襟，把自己的領口擋的嚴嚴實實，眼神裡是明晃晃的嫌棄。
傾殊妖尊：“……”
什麼意思？
他又不是想看……
顧隨之把自己的衣領合攏還嫌不夠，扳著坐在另一邊的林慕，讓他也側了一下身子，擋在自己麵前。
傾殊妖尊：“…………”
林慕咳了一聲。
眼神往旁邊地麵上掃了一下。
不過到底沒動，就這樣坐在顧隨之麵前。
“不喂它喝點東西，難道等你們出爾反爾，把我們收拾了嗎？”顧隨之手臂搭在扶手上，比傾殊妖尊這個主人還要悠然自得，“還是說鳳王覺得鳳凰一族很有信譽？”
細說起來，鳳凰在整個妖族算是比較有信譽的。
但也隻是在整個妖族內。
傾殊妖尊沒再糾結這點細枝末節，隻要弟弟能回來就好。
三千年了，他都快放棄了。
“你們有什麼條件？”傾殊妖尊在首位坐下，開門見山地問。
林慕道：“妖尊覺得，自己的弟弟值多少呢？”
傾殊妖尊抬眼。
兩人目光一碰。
傾殊妖尊沉思片刻：“鳳凰族內的天階法器，隨便你們挑一件。”
天階法器不是街上隨處可見的爛白菜，但又不是不可替代。
在它之上還有神器。
拿出一件天階法器，足夠展現他的誠心，又不會讓鳳凰一族傷筋動骨。
這也是他的底線。
弟弟很重要，但重要不過整個鳳凰族，再多就沒有了。
他如此有誠意，林慕也沒跟他繞彎子，“妖尊慷慨，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兩件事情需要妖尊幫忙。”
傾殊妖尊道：“你說。”
“我想要一截遠古梧桐木的枝乾。”
鳳凰一族最大的遠古梧桐木就是他們腳下的這棵大樹，也是鳳凰一族的棲息地。
其餘還有一些，但都不如這棵年代久遠。
傾殊妖尊能探查到他身上的木靈根，大致猜到他要遠古梧桐木做什麼。
遠古梧桐木是鳳凰一族的至寶，但隻要一枝枝丫的話也不會影響什麼。
他點頭，“可以。”
難得兩人都不是什麼喜歡迂回的人，很快把彼此的要求談清。
“你還有一個要求呢？”
林慕那杯茶已經被小鳳凰糟蹋了，沒有碰，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口，道：
“我剛才在海邊遇到了一個混血龍族，貴族已經派人去追了，不知道追到了沒有？”
小鳳凰立刻蹦蹦跳跳湊過去，想要喝他手裡的。
被林慕一根手指點著小腦袋止住了。
“你的意思是？”傾殊妖尊把自己的目光從濕漉漉的小鳳凰身上移開。
“如果捉回來還活著，妖尊可否把他交給我？”
一個龍族而已，遠古梧桐木都給了，傾殊妖尊更不會在意一個龍族，答應得很爽快：
“可以，不過，給之前我們要自己審一遍。”
這龍族形容鬼祟，來鳳凰的族地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他得問清楚。
兩人很快談妥。
傾殊妖尊還有彆的事情要忙，沒有在這裡久留。
離開之前，他有心想帶小鳳凰一起離開，但他也知道，目的達成之前，林慕不會讓他接觸到小鳳凰，隻能帶著不舍走了。
小鳳凰還不知道自己三言兩語之間就被賣了個毛都不剩，還在掙紮著想從林慕手底下掙脫出去。
林慕把另一杯茶放在它麵前它還不樂意，就非要喝林慕手裡麵的那一杯。
顧隨之津津有味地看著。
恰好其他鳥族進來請他們移步客房。
林慕站起身，把小鳳凰絨毛上沾到的水胡亂一擦，揣到袖子裡，“走吧。”
帶路的鳥族把他們安置在了另一間木屋之中。
鳳凰的建築好像都是一模一樣的風格，完全依附於梧桐木而建，內部也沒有多少裝飾，都是一些原木和花藤。
就連桌椅板凳和床都是依托梧桐木雕琢而成，和梧桐木渾然一體。
屋頂懸掛著夜明珠，房間裡彌漫著淡淡的木香，溫度不高不低，十分宜人。
這大概還是鳳凰一族第
一次招待龍族，鳥族動作生疏地進進出出，給他們送來食物，問他們需不需要水洗漱。
林慕想起以前聽到的某些謠言，默默把譴責的目光放到顧隨之身上。
——誰說的鳳凰不洗澡？
鳥族給他們安排了兩間房。
顧隨之放著自己的房間不睡，言稱這是鳳凰的地盤，他不放心林慕自己一個人住，侍衛就是要貼身保護主人。
然後扯著這麵冠冕堂皇的旗子，大搖大擺進了隔壁。
居然也沒鳥懷疑。
——龍族提防鳳凰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顧隨之已經自覺躺到床上去了，揚言要給林慕暖被窩。
注意到林慕的眼神，他動用自己的腦子回憶了一下，也想起了某些往事。
但他想的和林慕想的方向不太一樣。
顧隨之眼睛一眨，“怎麼？突然又想洗給我看了？”
林慕臉都木了，“不，沒有這回事。?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顧隨之彎起眼，“害羞？”
林慕強撐著冷靜道：“我害羞什麼，你不是看過了嗎？禮尚往來，這次難道不該是你洗給我看？”
顧隨之答應得痛快：“好啊。”
林慕微微睜大眸子：“你……”
顧隨之搖響窗邊的金鈴。
他們的住處門口就有守衛，不遠處還有鳥族專門看守。
顧隨之用靈力阻隔了房間裡的聲音，懶得撤掉，乾脆通過這種方式通知外麵。
一隻百靈鳥撲扇著翅膀停在窗前，問他們有什麼需要。
林慕沒出口的話倏然止住。
顧隨之笑意晏晏地道：“給我們送桶洗澡水，哦對了，不要熱的，要冷的，有熱氣看不清。”
百靈鳥眼裡滿是疑惑，搞不懂有熱氣看不清又怎麼了。
但它隻負責滿足客人的要求，要個洗澡水並不過分。
“好的。”百靈鳥答應一聲，“請稍等。”
說完就離開了。
隻是離開前，它還狐疑地看了這間屋子裡的另一個人一眼。
這人臉怎麼這麼紅？
顧隨之饒有興致地盯著林慕紅透的耳根，擱在身邊的手指動了動，很想捏一捏，口上卻十分溫文爾雅：
“彆急，看你，臉都紅了，隻是冷水的話，它們動作很快的。”
林慕繃著臉，“我隻是開玩笑。”
顧隨之彎著眼睛看他，語氣更縱容了，“沒事，我都懂。”
林慕：“……”
顧隨之忍笑：“放心，我和幻境裡那個不一樣，我不怕你看的，絕不會洗個澡還遮遮掩掩。”
林慕緊緊閉了下眼，紅暈從臉邊褪去。
他轉過身，麵朝著另一邊，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一點都不急。
也不想看！
幾隻體型較大的鳥很快把浴桶和水背了上來，放置在房間裡。
完全按照顧隨之的要求，整桶水
清澈見底，沒有一點遮擋。
水流間靈氣四溢，這還是一桶靈泉。
林慕換了個方向，保證自己連眼角餘光都看不到，低頭默默擦拭手邊的劍。
他也有段時間沒擦劍了，這次拿到遠古梧桐木，就要重新……
身後傳來衣服落地的聲音。
啪嗒——
腰帶和其餘裝飾被隨手丟在地上，和衣服疊在一起。
林慕脊背挺直，耳側垂落的長發堆在頸窩裡，烘出一點熱意。
他心裡默念這是鳳凰的居住地。
熱是正常的。
嘩啦——
水從浴桶裡滿溢而出，落到地上。
落在背後的目光如有實質。
不用回頭都好像能看到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
林慕一動不動。
小鳳凰聞到靈泉的味道，從他袖子裡冒出頭，都被他按著推了回去。
見小鳳凰越發鬨騰，他抽出一根發帶，把小鳳凰眼睛蒙住。
再在腦後胡亂係了個結。
小鳳凰剛破殼沒多久，整隻鳥也就比發帶高了半根手指。
眼睛一蒙，等於整隻鳥都被捆了起來。
真正應了它此時的身份——被綁架的鳥質。
林慕把鳥揣回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