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他忽然發現，身後好一會兒沒動靜。
他下意識想回頭去看，脖子剛轉到一半就意識到什麼，連忙又轉了回去。
這動作幅度不算大，但還是被另一個人看見了。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低低緩緩，帶著點微啞的磁性，悶在嗓子裡，十分愉悅似的。
林慕脊背麻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不對。
這聲音離他太近了。
不等他反應，一隻冰涼的手蒙住他的眼睛，指縫間還帶著濕潤水汽。
“想乾嘛？”那聲音幾乎貼著他響起了。
林慕被迫仰起頭，靠進一個懷抱裡，唇動了動，被人卡進一根手指。
顧隨之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我說了可以看啊。”
林慕含糊道：“我……沒有想看……拿出去……”
顧隨之當真把手抽了出來。
然後曲起手指，把手指上沾上的水澤蹭在林慕側臉上。
引得林慕不得不閉上眼往一邊躲去。
但另一邊也是顧隨之。
他被捉弄得眼睫亂顫，躲也躲不開，隻能試著用手去推，“你該回去了。”
顧隨之道：“不行，那些鳳凰都看到我了，要是我突然不見的話，他們會懷疑的。”
“可是你……”
在幻境裡麵，另一個顧隨之分明說了，他這模樣是不能長久維持的，最多也就一天。
顧隨之攬著他的腰，把人半摟半抱在懷裡，“一晚上不會有事的，明天就走了。”
他貼著林慕側臉蹭了蹭，渾身冰
冷水汽和林慕發間的潮熱濕意互相交融，彎彎眼睛，輕聲道：
“今天想抱著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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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仰起頭和他對視。
“真的沒事？”
顧隨之滿眼無辜，“騙你的話我躺平隨你處置。”
“……”
“隻是你可能要辛苦一下。”顧隨之扶了他的腰一把，笑得眼眸彎彎。
“回去。”林慕冷漠地推開他。
“你怎麼這麼可愛，”顧隨之把他雙手按住，笑倒在他身上，好一會兒才止住笑，抹了一把眼角，“真的沒事。”
林慕半信半疑。
鳳凰做事效率極高，沒有等到第二天。
當天傍晚，在海邊遇到的那隻鳳凰才帶著那隻混血龍來到他們的住處。
一並帶來的，還有一截木頭。
和普通木頭看起來不太一樣，這截木頭通體呈現深褐色，斷麵裡可見絲絲金色紋路，夕陽一照，金光耀耀，恍若一池金水。
不像梧桐木，反而像傳說中的金絲楠木。
“天階法器明天帶你們去挑，這是你們要的東西。”
說這話時，鳳凰得眉頭皺得能打死結，似十分難以忍耐。
“至於這條龍，我們已經審過一遍了，他說他是奉一個妖尊之命，來鳳凰的地盤找一個人族，沒找到就回去了。”
人族？
林慕不動聲色，“什麼人族？”
“他也不知道，他背後的人隻是讓他來看看，近期有沒有人族來鳳凰的地盤。”
鳳凰也感到十分不解。
如果說龍族沒事來鳳凰地盤是挑釁，那人族就是來找死了。
這混血龍背後的人腦子沒事吧？
“我知道了，多謝。”
鳳凰多看了他兩眼，心想這龍倒是挺有禮貌，可惜是龍族。
龍族就沒有好東西。
傾殊妖尊知道林慕對這龍族感興趣，反正審訊得到的內容和鳳凰內部的私密無關，就讓他順口轉告給這兩人。
算是送個小人情。
希望這兩人在挑換法器之後，留下小鳳凰立刻滾蛋。
好不容易熬到說完，鳳凰連口氣都沒喘，就匆匆離開了。
一連飛出去老遠，才深吸了口氣。
林間清新的空氣進入他鼻腔，鳳凰通體舒暢，感覺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他停在一棵樹頂上，啄了下自己的尾巴，奇怪地自言自語：
“奇了怪了，那房間也就兩頭公龍在住啊，怎麼一股公龍發/情的味道？”
……
樹屋內，混血龍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身上遍布各種傷口，羽毛割出來的，鳥喙啄出來的，靈力炸開的……
慘不忍睹。
顧隨之把自己恢複成衣冠楚楚的模樣，坐在桌邊，踢了踢地上的躺著的混血龍。
混血龍吐了口血，勉強清醒一點。
抬頭一看林慕，
瞳孔就是一縮。
是他……
他眼珠艱難地轉動，落到一旁的顧隨之身上，心裡疑惑。
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龍族？
這不是鳳凰地盤嗎？
林慕直截了當地問：“你背後的人是誰？”
混血龍咬著滲血的牙關不說話。
他眼角被鳥喙啄得裂開，血糊的一頭一臉都是，也蓋不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害怕。
林慕把他的反應儘收眼底，換了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東狸。”
“狸貓，還是狐狸？”顧隨之感興趣地打量他。
混血龍艱難地吐字：“狐狸。”
“難怪，禍水東引，腳底抹油，玩的那叫一個熟練。”顧隨之感歎，“都是狐狸混血，怎麼差距這麼大，那笨狐狸要是有你一半狡猾，也不至於混的這麼慘。”
混血龍腦子一片混沌，一心隻想裝傻蒙混過去，要是能再說動這兩個龍族帶他離開就好了。
他盤算著自己的心思，沒注意去聽這個不知從哪突然多出來的龍族說的話。
但林慕接下來一句話，卻把他嚇了個肝膽俱裂。
“你和傅初嵇什麼關係？”
混血龍族竭力想保持鎮定，做出一副茫然的樣子：
“什麼傅初嵇？你是說紫虞妖尊？我怎麼會認識這種大人物？”
林慕垂下眼去，望著他，“你的尾巴露出來了。”
混血龍下意識伸手去摸。
一摸摸了個空。
他腦子空白了一瞬，不著痕跡地收回手，乾笑，“大人說笑了，我又不是真的狐狸，哪裡來的尾巴？”
這混血龍也算識時務了。
他之前還找鳳凰告狀，想置林慕於死地。
轉眼發現自己處於不利的境地，立刻就變了稱呼。
混血龍也在懊惱。
要是平時，他絕對不可能中這麼淺顯的陷阱。
但他被一群鳥追殺了一天，渾身是傷，這些鳥啄人專門啄腦袋。
他現在腦袋還一突一突的疼，實在是做不到滴水不漏。
“他讓你來鳳凰這邊找人？”
混血龍也知道自己露餡了，艱難地動了一下身體，扯動傷口，立刻疼得嘶了一聲。
他審時度勢，很快理清現狀。
強忍著渾身的痛和林慕談條件，“我可以告訴你們，我知道的，但你們必須保證，把我從這個鬼地方救出去。”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喉嚨裡滿是血腥氣：
“不然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們。”
房間裡安靜了兩秒。
一聲輕笑響起。
極儘輕慢。
顧隨之道：“你是打量著我們不會審你是吧？就算我們不會，為什麼不把你交給鳳凰來審呢？”
混血龍冷笑道：“那又如何，誰審都沒用，我都知道自己必死了，難道
還能告訴你們嗎？”
他做好了負隅頑抗的準備。
顧隨之挑起眉梢，正打算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不見棺材不落淚。
林慕把混血龍從地上拎起來。
幾步走到窗邊。
他們住在遠古梧桐木上，往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林海，雲霧籠罩。
夕陽籠罩下，林海美得如夢似幻。
但混血龍完全沒心情去關注這些，他被林慕抵在窗邊，半邊身體懸空。
往下一看，足足幾千丈的高度。
幾千丈是什麼概念，妖族最高的山也就這高度了。
混血龍看著下方，腦子越發暈眩起來。
“沒用的……”混血龍渾身抖若篩糠，也不知道是在跟林慕說話，還是在跟自己說，“我有元嬰期修為，這點高度摔不死我的，沒用的，你彆想威脅我……”
他拚命掙紮，驚恐到極致，一連串臟話脫口而出。
“哦？”林慕把他往外一推，鬆開手。
混血龍一下子又滑出去半截。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往下猛地一掉，嗓子裡跟堵住了一樣，刹那失聲，目眥欲裂。
在他徹底掉出去的瞬間，一旁的樹藤生長過來，險而又險綁住他一條腿。
混血龍族一掉又猛地一頓，整顆心都被人抓在手裡狠狠揉捏一樣。
他連叫都叫不出來，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
“一次摔不死，兩次呢？”他聽到耳邊傳來冷靜的嗓音，一字一句敲擊著他的神經，“——或者三次？”
混血龍族緊緊拽著樹藤，顫栗回頭，望著窗戶旁倚窗低眸看來的人。
他看到那張形狀優美的唇一張一合，吐出漠然的兩個字：
“——四次？”
混血龍劇烈一抖。
“我不知道！”
他終於崩潰了，嗓音撕裂喉嚨，“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什麼都沒告訴我，就是讓我來看，有沒有一個人族！”
瀕死之際，他的腦子飛快轉動，拚命回憶每一個細節：
“對……他，他還提到了一句鳳凰蛋！他好像還去了一個什麼拍賣會，想找什麼東西，但沒找到。”
——鳳凰蛋，拍賣會。
林慕的瞳孔無聲一縮。
這顆蛋是他偶然得到的，傅初嵇怎麼會知道，還派人去拍賣行找？
沒找到之後，立刻反應過來隻被他帶走了，派人來鳳凰這邊探查。
等等。
——偶然？
真的是偶然嗎？
墨知晏上一世並沒有得到這顆鳳凰蛋，但他手裡拿的劇本裡麵呢？
裡麵的墨尋有沒有得到這顆鳳凰蛋？
墨知晏和傅初嵇……
究竟是什麼關係？
林慕一言不發立在窗邊。
半晌，他把混血龍族拽回來，打開房門，把他丟給門口守著的鳥族。
桌邊，顧隨
之抬起頭，“這件事……”
“先休息吧。”
顧隨之：“嗯？”
“有點晚了，今天一天都在忙，休息一下，明天腦子清醒了再說。”林慕走到他身邊，“你不是說……今晚想抱著我睡嗎？”
顧隨之未出口的話咽回去，望著他笑笑，“好。”
關掉放置夜明珠的匣子，屋內驟然暗了下去。
林慕躺在床上，閉目休息。
夜深，顧隨之無聲無息地睜開眼，撐起身，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望著懷裡人的睡顏。
林慕曾自比姒京，但他沒有意識到，他更像的人，是和他一樣承天運而生的淩輕殷。
如果……
顧隨之閉上眼。
如果……沒有傅初嵇。
他想保護淩輕殷。
他看出來傅初嵇想害淩輕殷，花了上千年刻意激怒傅初嵇，自己不對淩輕殷動手，也不讓傅初嵇動手，成功轉移了傅初嵇的仇恨，讓傅初嵇恨上他。
以至於最後……
他以為傅初嵇會死，死在天雷下。
他身上有一半的神血，天道再厭惡他，把他視作淩寧禦一生的汙點，也不會放過殺了他的人。
大概是人活久了就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所以他去渡天劫。
他不是想死，隻是沒那麼想活。
但他也不想死在天雷下。
不想讓天道如願。
還想死前拉個墊背。
傅初嵇想害淩輕殷，他就想傅初嵇日日夜夜活在死亡的威脅下。
但他沒想到……
顧隨之想起之前在菩提幻境中看到的點點滴滴，神色變換莫測。
天道插手菩提尊者的幻境，把幾千年前的糾葛展現在他們麵前。
菩提尊者是想在幻境中一解夙願。
天道又是想做什麼呢？
那粒短暫出現在姒京手臂上的小黑點，沒有給姒京帶來任何影響，卻在顧隨之心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天道是想借這件事告訴他們什麼呢？
如果墨知晏真的和傅初嵇有關係，甚至……墨知晏就是傅初嵇的傀儡。
顧隨之抬起手，蒙住自己的眼睛。
傅初嵇不斷慫恿他去仇視淩輕殷，甚至殺了淩輕殷。
這和墨知晏千方百計搶奪林慕氣運的行為何其相似。
如果沒有傅初嵇搶奪淩輕殷的氣運失敗後不甘心。沒有被他逼入絕境的瘋狂，以至於再次卷土重來。
如果沒有他放任傅初嵇……
如果沒有那一出互換。
林慕不會受到來自幾千年前的凝視。
沒有所謂的仇家報複。
他也會和淩輕殷一樣，在父母的疼愛中出生，自誕生就被寄予厚望。
他會光明無限。
比任何天之驕子都要耀眼。
而不是這樣……
明明生來
就有金丹修為，但修為一度因為“生計”這樣可笑的理由被廢。
父母緣薄，親人離散，最後被逼入絕境。
他看過林慕的記憶。
見過凡間風雪中獨自前行的少年。
默默背負著李家施加給他的恩情，一身靈根被凍壞也無動於衷，
風雪遮蔽了來時路，但那雙眼裡的光從未熄滅。
顧隨之怔忡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
林慕是真的沒有意識到嗎？
同為天道之子，他難道沒想過，假如他的人生沒有被篡改……
“……你是不是知道？”顧隨之回過神的時候，話已經問了出去。
他的聲音輕輕散落在夜色裡。
月色輕覆梧桐，窗外滿山飛鳥靜悄入眠。
林慕一頭長發被睡得淩亂，窗外藤蔓的影子落在他臉上。
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嗓音裡還帶著睡意。
“怎麼了？”
麵對林慕不明所以的眼神，顧隨之喉結上下一滾，隻覺得喉嚨異常乾澀。
他把林慕往懷裡帶了帶，低聲說：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當初直接殺了傅初嵇……”
林慕想了想，“想過啊。”
“那你……”
“那你就能活著來見我了。”
林慕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碰到的地方仍是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
他仰頭望著上方的人，彎彎眸子：
“好冷，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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