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歸一說，再加上華羽仙尊自己調查的結果，他心裡不知不覺已經傾向於墨知晏曾經對“墨尋”下過毒手這一邊了。
有這重懷疑的前提下，他再結合今天發生的事情，心裡多少存了些陰影。
他不是醫修，聞不出這藥有什麼問題，但華彌仙境有不少修為高深專攻煉藥的長老，說不定……
他打算把藥收起來，回頭再說。
無論心裡怎麼想，這就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華羽仙尊餘光掠過身後的那些人，心頭有些惱怒。
這事兒和那些人有什麼關係嗎？
也不知道他們湊過來做什麼。
華羽仙尊常年居於尊位，向來隻有人人敬佩的份。
今日平白讓人看了笑話，他心裡能高興的起來才怪了。
這種場合不適合深查這種事。
墨知晏的說詞也算說的過去，他就順梯而下，打算先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
然而，他把藥一收，墨知晏卻慌了。
他急忙問係統：“這藥不是沒問題嗎？他為什麼還要拿走？”
【因為他還在懷疑你。】
墨知晏：“為什麼？我哪裡說漏嘴了嗎？”
【是你之前做的事留下的後遺症，你想殺李
家人，那兩個老頭把這件事告訴了墨天曄，他信了。】
【人的信任就是這樣，一旦名譽上有了瑕疵，他心裡對你產生懷疑，就很難再毫無保留地信任你了。】
墨知晏心裡恨不得把這兩人活吃了，“該死！這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多管閒事！”
事情一旦脫離眼前，就不受掌控了。
雖然係統說了旁人看不出來，但墨知晏還是不放心。
他已經不敢百分百信任係統了。
——這次的餿主意就是係統給他出的！
要不然的話，他會淪落到這地步嗎？
“父親還是在懷疑我？”墨知晏一咬牙，從他手裡搶過瓶子，淒然一笑，旋開瓶塞，仰頭全倒進了嘴裡，“這樣，可以相信我了嗎？”
華羽仙尊驀地睜大眼，“知晏！”
墨知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這瓶藥落到他手裡，大不了回頭再找係統想辦法解掉就是了。
就算解不掉，他也知道觸發毒發的源頭，隻需要謹慎一點避開，也不會有事。
“這藥是我自己做的，就是有什麼不好的功效，也無非是我自己承擔罷了，”墨知晏笑容苦澀，“我真的沒有想害母親，我也不知道外麵的人是誰，這藥本就不是給人吃的，就是我自己閒來無事做著玩……”
“你彆說話了，藥怎麼能亂吃？快，去叫長老來！”
這是他第二次催人去叫醫修。
前一批去的婢女還在路上，幾l個侍衛對視一眼，領頭的侍衛主動朝外走去。
然而，玉鶴峰的醫修還沒到，另一個人先到了。
華羽仙尊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第二次見到這個少年。
墨知晏也是臉色青紫，好不精彩。
“你怎麼在這裡？不對，你怎麼上來的？”華羽仙尊語無倫次。
他華彌仙境是什麼想來就來的地方嗎？
內峰外麵都有結界，還有這遍地的守衛……
他後麵這些修為高深，跟著他過來的外宗長老也就算了，這人是怎麼上來的？
林慕麵不改色，抓過一旁路上遇到的人，把他往前一推，“哥，他在問你。”
林譽整個人還是懵的。
哥？
哥什麼哥？
他認識這個人嗎就叫他哥？
心裡再多疑問，但他麵對著華羽仙尊打量的目光，出於這段時間以來兩家微妙的關係，還是迅速鎮定下來，拿捏出林家子弟該有的氣度。
“姑父，”他先是行了一禮，把規矩做到位了，才嗓音清淡地開口，“我聽說姑姑這邊出了事，過來看看，姑姑沒事吧？”
華羽仙尊認識林譽，不過他現在完全沒有心情關心林譽是來乾嘛的，隻盯著他身後的林慕：
“這位是？”
林譽餘光看到身邊人鎮定自若的麵龐，心裡糾結，他真不認識這人啊，這要他怎麼介紹？
他就的是聽說姑姑出事
了，著急忙慌趕過來看。
誰知半路碰到了這人，二話不說就把他抓過來了。
到了這裡，張口就喊他哥。
林譽麻了，這究竟是哪來的便宜弟弟？
林慕朝華羽仙尊淺淺頷首，“林慕。”
墨知晏臉頰抽搐。
華羽仙尊不知道這是誰，他還能不知道嗎？
他說為什麼這些年遍尋不著？墨尋居然改名字了！
而且……
墨天曄怎麼好像認識這人一樣？
他們見過？
華羽仙尊不知內情，隻覺得自己就跟一腳踩空了似的，心裡空落落的。
姓林，果然是林家子弟。
難怪和她長得這麼像……
但是……那……
如果不是他的話，雲歸口中和沁華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少年又去了哪？
華羽仙尊腦海裡一團亂麻。
林譽比他還要淩亂。
這裡除了墨知晏，就是他最清楚這人究竟是不是林家人了。
他幾l次想開口解釋，看到林慕的臉，硬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林譽能理解華羽仙尊看到這人時的失神。
就連他，看到這人的第一眼，都以為是看到了還沒生病的、健康的姑姑……
林譽眼裡的光幾l經變換，最後開口時，澄清的話就變成了：
“這是我一個遠房堂弟，最近剛來林家，姑父沒見過也正常。”
沒有拆穿他的話，但也加了一個遠房。
他不知道這人底細，縱然因著這張臉對他生出幾l分親近，但也不能貿然就把他歸於林家這邊。
要是這人惹出禍……
這場麵落在其他人眼裡，心中各有滋味。
華羽仙尊徹底死心。
墨知晏則直接把他的行為歸類為了給林慕打掩護。
心生疑竇，主角這就和林家接上頭了？
林慕沒管這對關係已經出現裂紋的父子的複雜心路曆程。
他來是為了彆的事。
來的路上，顏蕪已經大致把事情給他講清楚了。
墨知晏想給沁華夫人下毒？
林慕無聲抬起眸，看向墨知晏，在對方手裡緊握的小瓶子上一掠而過。
注意到他的眼神，墨知晏非但沒有心虛，反而把頭往華羽仙尊的方向靠了靠。
在彆人看不到的角度強提嘴角，朝林慕扯出一抹隱晦挑釁的笑。
林慕這樣的舉動，意圖太明顯了。
他不想暴露身份。
墨知晏心裡很是鬆了口氣。
他和華羽仙尊之間的關係出了問題，他還沒找到機會修複。
要是林慕挑在這會兒挑破身份，和華羽仙尊父子相認，照著華羽仙尊愧疚的心情，他就不一定能穩住勝算了。
好在林慕並不打算這樣做。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
是這對他是一件好事。
林慕不認華羽仙尊()，甚至連姓都改了?()?[()，這意味著，他放棄了這個姓氏和身份能帶來的所有便利，也就不能名正言順地插手一些事。
在華彌仙境之中，他墨知晏還是唯一的少主，在這裡有著絕對的優勢。
墨知晏腦子飛快轉著。
情勢突然變化，係統的餿主意不是餿主意了。
林慕的身份是假編的，要是能挑出什麼破綻，這次下毒豈不就……
該死！
剛剛林慕還沒來的時候，他已經把這件事認下來了。
要是早知林慕如此大膽，敢在這種時候公然亮相，他就把事情推到傀儡婢女的身上，再讓她指認林慕了！
墨知晏不甘地咬緊了後槽牙。
但是沒關係，林慕的身份還是假的，這次不行，下次……
要一擊必殺，不能給林慕說穿自己身份續命的機會，最好還是利用林沁華……
林慕忽然朝他走近一步。
墨知晏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臉上的肉控製不住地扭曲變形。
他剛剛吃了那藥，不能靠近任何和龍族有關的東西。
而係統也說了，林慕身上就有一條龍！
林慕朝他走的那一步不是路。
是死亡的陰影。
他怎麼會……不對，他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隻是巧合……
但巧合也是要命的！
墨知晏趕緊呼叫係統，“……係統！係統你死哪去了！快救我！解藥，快給我解藥！”
係統拒絕了他：【這裡人太多了，突然出現東西會讓彆人懷疑。】
墨知晏傻了，追著他一迭聲質問：“那我怎麼辦？你告訴我我怎麼辦？”
係統沒有再回應。
宿主死了還能再找，雖然有點麻煩，但比起暴露自身的存在，也就不算什麼了。
他不會為了墨知晏遇到的麻煩惹禍上身。
雖然上次在林慕麵前也暴露了一回，但好在……暴露的隻是“係統”而已。
墨知晏在心裡把係統罵了個底朝天，恨不得把係統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揚了。
但這會兒再生氣也無濟於事。
係統這關頭裝死，他現在隻能靠自己。
墨知晏用儘力氣去抑製求生的本能，才沒讓自己往後退。
他不能表現出害怕，不能……
但緊接著，林慕又走了一步。
兩步。
墨知晏連呼吸都不敢了。
他不知道這個“靠近”是指多少距離，生怕這個距離就會出事，全身恨不得連毛孔都閉鎖起來。
林譽倉促地抓住了身邊人的手，低聲道：“你要乾嘛？”
林慕看了他一眼。
他那雙眼睛生得極漂亮，好像一片開得正好的桃花，稍微一彎就足夠瀲灩生姿，瞳孔黑潤，睫羽好似朦朧霧雨。
() 他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似的，輕聲道：“他好像很怕我。”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墨知晏。
墨知晏麵孔緊繃成石塊，一瞬不瞬盯著林慕。
立刻把所有表情都調整到毫無破綻。
林譽半信半疑地看向墨知晏，實在看不出什麼，“那又怎麼……”
林慕沒管林譽抓著他手臂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再一步。
林譽抓不住他，被他帶著往前，“誒，你……”
兩人距離越來越近。
林譽終於耐不住，想用點勁讓這個莫名其妙的“遠房堂弟”老實一點。
墨知晏先一秒渾身抽搐起來。
他很想硬撐著不動，不把破綻漏給林慕。
但隨著林慕的靠近，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似的，喘不上氣，手腳冰涼無力。
遠處吹來的風都好像帶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腥甜，讓他頭腦一陣陣發暈。
墨知晏張口，哇！地吐出一口血。
他的五臟六腑被人活生生捏碎了一樣劇痛，喉嚨裡一句話說不出，不自覺抓緊了華羽仙尊的袖子，牙關抖成篩子。
生理上的本能在臨死那一刻戰勝了大腦。
他眼裡流瀉出一抹恐懼。
一步步朝他走進的少年那張昳麗的麵孔扭曲異化，成了索命的修羅。
墨知晏再顧不得其他，拚儘全力想要後退，想要遠離林慕。
但他手腳早就軟了。
在彆人眼裡，他隻是吐了口血，然後麵色就陷入了青黑，手腳無力地劃拉。
喉嚨裡發出一聲聲怪異的赫赫聲，也不知道是要說些什麼。
兒子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華羽仙尊，他立刻把人扶起來，往他身體裡送進去靈力。
靈力運行一圈，他哪還能不清楚。
墨知晏這是中毒了。
他剛才吃的那瓶東西有毒！
華羽仙尊腦子嗡的一聲，空了。
墨知晏又吐出了第二口血。
華羽仙尊顧不得去想墨知晏是一開始知不知道藥有毒，究竟是不是想給沁華夫人下毒了。
墨知晏眼看著快不行了，他得先救人。
無論什麼事，先把人救回來再說。
不然的話，死無對證，查都沒辦法查，豈不是成了無頭冤案。
林譽也有些擔心墨知晏——墨知晏是不是他表弟還另說，他總不能連證據都沒有，就因為姑姑一個人的話，直接把墨知晏打死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都刻意沒讓自己因為姑姑的話對這個表弟形成偏見，但無論彆人怎麼誇讚墨知晏，說他懂事知理，他始終和這個表弟親近不起來。
就算不親近，也不能看著他死去啊。
林譽看著墨知晏一口接一口吐血，也覺得揪心。
這毒來勢實在凶猛。
華羽仙尊把靈力送進去，竟然拿它
毫無辦法，隻能先護住墨知晏的心脈。
林慕垂眸看著他們。
然後往後退去。
林譽簡直被他搞得崩潰，這人在這走來走去的乾嘛呢？
可隨著林慕動作，奇跡般的，墨知晏的臉色竟然逐漸好轉了。
這一壞一好的變化讓在場人都摸不著頭腦。
有人左右看看，眼裡的疑惑都要溢出來了。
也有人若有所思，在林慕和墨知晏身上來回掃視，重點看了林慕的臉。
墨知晏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去。
華羽仙尊渾身也冰涼起來。
他是對墨知晏的身體狀況感知是最清楚的。
墨知晏的好轉不是他護持的效果，而是……
——“他好像很怕我。”
墨知晏親口承認，是自己配的藥……
沁華不認這個兒子，他和沁華母子關係也一般，十天半個月都想不起來來看一回自己母親，偏偏這回……
林慕……林慕……
姓林……
遠方堂弟，要多遠方，他才能一次都沒聽說過……
華羽仙尊猝然轉頭，看著已經退回了遠處的黑衣少年。
青瓦上海棠花從院牆外伸進來，殷紅花瓣飄落在他發梢。
少年靜默地立著，眼眸靜如深潭，垂睫慢條斯理地收束著手腕上鬆了的流蘇係帶。
金色流蘇劃過白皙指尖，猝然垂落下去。
“走了，哥。”他偏頭對林譽說。
最後一眼，看向床邊一直坐著沒出聲的沁華夫人。
沁華夫人從他出現的那一刻就在看他，枯瘦的手指抓緊被子。
“母親，我明天來看你。”修為到元嬰，林慕也能自由傳音了。
沁華夫人修為高過他，但沁華夫人對他沒有防備，把林慕的聲音聽得很清楚。
沁華夫人的眼睛亮起來。
林譽還一頭霧水，就被林慕拽著離開了，他：“誒，我……”
他還想看看姑姑。
他們離開後，其餘長老也不好再裝背景板留在這裡，紛紛找借口的找借口，找理由的找理由，也都離開了。
隻留下華羽仙尊久久停在原地。
渾身僵硬。
墨知晏看著他的表情，心一點點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