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鶴峰的人姍姍來遲,正是剛從煉藥房裡出來的歸厝長老。
歸厝長老好幾天沒睡,一身白袍被炸得破了好幾個洞,頭發還保持著爆炸衝天的姿態,就被腳力更快趕到玉鶴峰的侍衛拖了過來。
歸厝長老氣急敗壞:“彆拽我!讓我自己走不行嗎?”
侍衛急啊,“那您得快點走啊!少主那邊等著呢!”
歸厝長老:“少主……怎麼又是他?他又怎麼了?”
歸厝長老暗自撇了撇嘴。
就知道沒好事,三天兩頭把老子叫過去,把老子當他的小廝差遣嗎?上次吃不下飯也要叫他去看看,真是閒得慌。
還有上次也是,心是他墨知晏自己挖出來的,裝不回去還要罵老子,真是把老子當牛馬一樣使喚。
歸厝長老可不覺得墨知晏獻心一事有多感人。
墨知晏怕自己真死了,安排去找心的人當天就把他提前準備好的心給他送了回來。
和他的動作就差了幾個時辰。
這件事落到歸厝長老的眼裡,墨知晏就是多此一舉。
原本隻需要救一個,現在好了,加倍。
墨知晏的實力還弱,人都要死了還在那演大戲,把自己的傷勢折騰得更慘烈,救起來難度再次翻倍。
好不容易救回來,今天說這裡不舒服讓他去看看,明天又開始咳嗽,生怕彆人不知道大少爺身嬌體弱一樣。
奈何華羽仙尊心疼得很,覺得兒子是因為自己才受的傷,次次把他叫過去。
歸厝長老無意摻和宗門裡的派係爭鬥,成天閉關煉藥,也沒聽過那些傳言,但他對這個越來越嬌氣的少主沒有半點好感。
他甩開侍衛的手:“行了行了,我去看看就是了。”
說歸說,歸厝長老也怕真的出事,畢竟中毒也不是說著玩的,一路禦著丹爐疾行。
然而,等他到了沁華夫人的院子,一看華羽仙尊扶著的人,立刻就煩了。
墨知晏這不是好好的嗎?渾身上下除了一點皮外傷,也沒看出什麼大不了的事來嘛。
說什麼中毒?
這麵色紅潤能哭能喊的,像是中了什麼了不得的毒嗎?又是翻白眼又是吐白沫,彆是癲病犯了吧?
他一直就覺得這少主精神有點不正常。
還不是沁華夫人那種因為生病才不正常,而是腦子有問題。
大概是和草木藥材在一起待久了,他總覺得墨知晏身上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煞氣。
看著麵相也算溫和,但眼裡總有種瞧不起人的感覺。
煉藥最需要沉心靜氣,歸厝長老格外不喜這樣心性浮躁的弟子。
但人都來了,他還是照例給這裡的兩個病患診了個脈。
先看了沁華夫人,確認她什麼多餘的事都沒有,病也還是老樣子,才去看墨知晏。
一抬眼皮,就和墨知晏暗含急切陰狠的眼神驀地撞上了。
墨知晏惜命得很,他剛才毒發過一場,生怕有什麼後遺症,想找人看看,又怕被人發現他動的手腳。
一直左右為難。
結果這老頭來了不先看他,去看林沁華。
林沁華好端端坐著,能有什麼事,那些鳥連她一根頭發都沒扯掉。
有事的是他好不好?
真是一點輕重緩急都不知道。
墨知晏心急火燎,當場就把歸厝長老也給恨上了。
要是自己被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細節給害死了,他真是死都不瞑目。
歸厝長老帶弟子這麼多年,哪還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臉色霎時涼了下來,手一搭墨知晏脈搏,心裡的不耐煩就到了頂點。
這哪有什麼事嘛?
又死不了。
偏偏華羽仙尊還不信,一再跟他描述墨知晏剛才的症狀,讓他再看看。
可他無論怎麼看,墨知晏除了心跳有點快,也沒什麼其他異樣。
歸厝長老又把了把,還是沒發現,隻得如實說了。
墨知晏也不知自己該喜還是該惱。
喜的是彆人沒發現端倪,說不定還能糊弄過去。
惱的是早知道這老頭發現不了,他何至於把藥喝了,平白在這麼多人麵前出醜……
想到自己渾身抽搐吐血的模樣被那麼多人看了去,墨知晏指甲暗暗掐入手心。
沒查出所謂的毒,歸厝長老就隻需要處理他身上的皮外傷。
毒發的劇痛還慘留在身體裡,墨知晏渾身無力,想抓住華羽仙尊的手再賣一波慘,儘力挽回一下華羽仙尊的印象,順便也轉移他的注意力。
剛才那一下,也不知道華羽仙尊有沒有……
他手伸出去,一抓抓了個空。
華羽仙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完全沒看他含淚的臉,隻心不在焉地囑咐了歸厝長老幾句,就沒再說話。
墨知晏一下就慌了。
這可是他費儘力氣才撬過來的靠山,他已經落入下風了,要是連已經到手的靠山都跑了,那他……
辛辛苦苦一場,竹籃打水一場空。
墨知晏咬了咬牙,賣力地使喚自己的手,想去拽華羽仙尊的袖子。
歸厝長老剛炸了一個爐子,從中得了些心得,忙著回去接著煉藥,才不管他有什麼想法,不管三七二十一,從華羽仙尊手中接過墨知晏,送回他自己的院子治療。
墨知晏的手就這樣和華羽仙尊交錯而過。
眼睜睜看著自己遠去。
“父親……”情急之下,他從喉嚨裡擠出聲音。
華羽仙尊終於把注意力放回了他身上,但這並沒有讓他感到高興。
因為,華羽仙尊看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陌生和冷淡。
墨知晏徹底穩不住了。
但他不敢在這時候火上澆油,生怕自己意識還沒完全恢複,說漏了什麼,隻得忍著慌亂被人送走。
華羽仙尊安頓好沁華夫人,讓人來修院子。
不管外界發生什麼,沁華夫人都不為所動地坐在床邊,兀自出神。
華羽仙尊也有一段時間沒來過了,幾次想跟她說話,都沒能說得出來。
說什麼呢?
說他可能誤會了妻子,說妻子才是對的,但他沒有信,說他眼盲心瞎了這麼多年……
他不敢麵對妻子,匆匆起身離開。
華羽仙尊回到自己的住處,獨自坐在院子外的桌子上。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他還是平靜不下來,腦子完全亂成了一團,所有思緒都攪在一起,分不清什麼是什麼。
他一會兒去想那個姓林的少年究竟是誰,一會兒去想墨知晏身上的毒。
隻要靠近那個人,中毒的效果就會加深。
彆人——不僅是他,就連專攻煉藥的歸厝長老,還都看不出這毒的存在來。
想到墨知晏痛到五官扭曲口吐鮮血的模樣,華羽仙尊心裡一點心疼的感覺都沒有,反反複複想的隻有一個問題——
這毒原本是準備下給誰的?
原本該承受這樣的劇痛,在痛苦中死去的人是誰?
墨知晏……是想讓那個人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嗎?
華羽仙尊心神劇震。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
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用以前的眼光來看待墨知晏了。
他從前覺得這孩子單純又善良,還孝順父母,母親常年臥病在床,對他非但不親近,還動輒哭罵,他也沒有半點怨言……
原來都是假的嗎?
單純是假的,善良是假的,孝順也是假的……
都是裝出來的。
還是說……墨知晏其實原本不是這樣,隻是突然發現了自己的身世,有危機感,才會被逼成這樣……
華羽仙尊混混沌沌地想,下一秒,腦子驟然一清。
他怎麼能這樣想?
他這樣想,豈不就是在為墨知晏開脫,覺得他對林慕和沁華做的事都是能夠被理解的,都是迫於無奈?
墨知晏是慌亂,他是害怕。
但這也不是他出去害人的理由,尤其是害的還是……
他有千百種方法去解決,為什麼要用到最極端的一種?
華羽仙尊身體晃了一下,撐住桌子。
他當成珍寶從小看護到大的孩子,當真是個冷血毫無感情的人嗎?
那可是墨知晏叫了這麼多年母親的人啊……
華羽仙尊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彆說是叫了這麼多年母親,就是他的親生母親,親生父親,親生弟弟……墨知晏得知真相的時候,不也派人去殺了嗎?
再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認知更清晰了。
華羽仙尊心底冰涼。
他一把年紀,居然也會因為覺得對方是他兒子,就先入為主,被一個小輩耍成這樣。
可自己又要怎麼辦呢?()
墨知晏壞事做儘,但他從來沒有傷害過自己,也沒做過對不起自己的事,還有這一顆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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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之恩。
四個沉甸甸的大字壓在他心頭上。
華羽仙尊縱目遠望,看不到一點方向。
怎麼做才是對的?
……
另一邊,林譽糊裡糊塗就被拉著離開了內峰。
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懸橋上。
“哎,不對,你要帶我去哪?”
眼見四下無人,他原地一個千斤墜,死死站住,不肯再挪動一步,皺眉看著林慕。
林慕順勢放開了他的胳膊。
林譽想也不想:“說吧,你究竟是誰?冒充我們家的人想乾嘛?”
“你說我是誰?”林慕道。
林譽:“我哪知道你是誰,我又不認識……”
林慕靜靜看著他。
林譽:“……”
林譽看著他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不會吧。”
林譽的大腦陷入短暫的斷線。
雖說他們家……咳咳,因為姑姑的話,一直在查這個事。
但林家上下並沒有多少人認同。
也沒抱什麼希望。
主要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的人,她說的話,彆人也很難當成真的。
調查也隻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現在突然就冒出這麼一個人,說自己就是他們苦苦尋找了很多年的人。
“你有什麼證據嗎?”林譽憋了半天,“就是,那個什麼——對了!”
他眼睛一亮,“當初我表弟被人搶走的時候,身上有一塊玉佩,回來的時候就沒有了,你要是他,那塊玉佩豈不就在你身上?”
玉佩是墨知晏被送回來的時候就發現不見了。
不過那隻是一件死物,做不得什麼切實的證據,比起確確實實的血脈查驗,一塊玉佩就更不算什麼了。
就算墨知晏身上沒有,也很有可能在一來一回的途中被弄掉了。
所以往常也沒有人在意過這種細節。
就算發現了,也沒有人會去較真。
但是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
林譽眸子鎖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神情變化,“你拿出來讓我看看。”
林慕道:“我賣了。”
“賣了?!”林譽都沒想到短短一天之內自己能被震驚這麼多次,“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賣了?!”
“沒用的東西,不賣留著做什麼?”
林譽抹了把臉,居然替一個剛認識不到一個時辰的人感到了的心痛。
他苦口婆心,“那是證據啊!能證明你身份的證據!你現在要是能把它拿出來,我就能直接帶著你去見你爹了!”
雖說拿出來也不能就證明什麼,但是還有其他的辦法啊。
現在要他怎麼辦?
() 什麼證據都沒有,直接帶著這個人上去,然後興師動眾一通檢查嗎?
要是最後查出來是這人說謊,鬨成一場烏龍……
雖說這人完全是口說無憑,但林譽心裡其實已經信了幾分。
不為彆的,就憑林慕站在這,他心裡就生出了無限的親近……
他林家少主什麼時候這樣過,又是幫人打掩護,又是站在這陪著人一通胡鬨……
在往常,林家少主的名號一說出去,誰不說他是最端方沉穩不過的君子?
哪有現在這樣崩潰又婆媽的模樣?
婆媽……林譽又抹了把臉。
他果然是信了,不然也不至於自然而然、就把他在家裡人麵前才有的態度拿出來。
不單單是因為臉。
血脈感應是最玄學、做說不清的事情。
有的人白首如新,有的人傾蓋如故,說的就是一個眼緣。
這人出現以來做的事就沒有一件事靠譜的,但偏偏就合了他的眼緣。
林譽自己也沒辦法解釋這件事。
他心裡盤算著,既然玉佩不在了,就不好貿然把人帶到華羽仙尊麵前去。
兩家關係已經岌岌可危了,不能這麼衝動。
不如先帶回林家,讓長輩看看。
最好是把事情先證實下來,等一切都確定了,再挑個日子,讓他父親出麵……
“我不打算回去。”
林譽思緒被打斷,“嗯?不回去,你要去哪?”
林慕沒答,反問他:“回去做什麼?”
“認祖歸宗啊,”林譽茫然,這個問題還用問嗎,“那是你的父母,還有其他的……”
他不好說的太明顯,顯得他很物質、不懷好意攛掇林慕去爭家產似的。
“總之都是你的,你不回去……”
“回去和墨知晏爭寵?”
“這……”林譽眉頭皺起來,“話也不是這麼說,但是……”
但是什麼,他也說不出來。
因為林慕說的是對的。
華羽仙尊和墨知晏父子關係極好,最近還添了這麼一出感人至深的換心大戲。
就算真相大白,華羽仙尊也不大可能趕走墨知晏。
隻要林慕回到華彌仙境,就一定會遇到這種事。
林譽最後隻能說出一句,“那終究是你的父親。”
林慕道:“他有證據嗎?”
“…………”
華羽仙尊有證據證明自己是彆人的爹嗎?
這還真把林譽給問住了。
等等,怎麼跳到要華羽仙尊給證據的是上了,要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不該是……
也不對,林慕就不想認這個爹。
林譽淩亂了。
“那……”他忍不住問,“你母親呢?”
“我會處理好的。”
林譽琢磨了一會兒,算是把他的態度看明白了
。
他感到一種割裂感。
從理智上,他還想再勸勸這個表弟。
華彌仙境畢竟是第一仙門,林慕要是能順利回家,不談彆的,得到的好處絕不會少,也就不用繼續在外獨自拚搏。
加入宗門的好處都不用他來贅述了,每年那麼多弟子,懷揣夢想走上修仙路,都拚了命地想加入一個大宗門,從此一躍飛天。
散修多苦啊,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到處找秘境,就想再多點法器和功法,要是有宗門作為依靠,他也不用繼續……
想到這裡,林譽一腔傷感,抹了把眼角。
這個表弟流落在外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越想淚水就越止不住,很快濕潤了眼眶。
眼前出現一塊手帕。
林譽接過來,繼續擦眼淚,忽然發現手上的觸感不對。
挺軟,香味還挺熟悉。
他淚眼朦朧地看了一眼。
雪胭綢,萬金一尺。
魂煙香,能幫人清心鎮神,十匹雪胭綢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