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譽噎住了。
他轉頭定睛一看,第一次認真打量這位新冒出來的表弟……除了臉以外的穿著。
很好,林慕身上的衣服料子比這還貴,一看剪裁,妥妥的名家量身定製。
林譽默了。
他表弟流落在外這麼多年,結果穿的比他還好。
手上的劍看著也比他的要低調有質感。
修為也……
林譽突然好像明白,林慕為什麼不想回去麵對這些糟心事了。
林慕倒不知道他怎麼說著說著就哭了。
他們也沒聊到什麼值得抱頭痛哭一場的事情啊。
林慕想了想,“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他原本還有幾句話想說的,現在也不好說了。
他怕聊著聊著林譽又哭了。
林譽糾結,那這件事……?()_[(()”
林慕:“天知地知。”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除此之外,就隻有識海裡還在賭氣的那人知了。
林譽麵色複雜,“行吧,你的事情你決定,不過最好還是做個驗證,我原本還想帶你回家的……”
可惜林慕不想認這個爹。
“以後吧,我會去的。”
林慕和他在外峰間的懸橋上分彆,林譽靠著冰冷的懸橋獨自思索。
這一片靠近後山,少有人來。
他也不用擔心會不會被人撞見了。
林譽現在跟誰都不想說話。
他想的腦袋都疼了,也沒能把這件事情成功捋清楚,正想著不想了,先回去休息,轉頭發現遠遠走來一個青年。
還好是個不認識的人。
不用打招呼。
林譽想起自己剛剛哭過,怕自己看起來形容不整,有失禮儀,側過身避讓開,給對方留出通行的道路。
() 誰知那人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林譽不明所以。
那青年朝他笑了一下,兩眼彎彎,自有一股風流氣韻,就是不知為何,那張俊美麵容總給人一種……有點賊的感覺。
對方停在這裡,目的明確,就是衝他來的。
林譽主動開口詢問,“這位兄台是……”
那青年手指間夾著一杆銀色煙槍,沒有點燃,隻是隨意地拎著,笑眯眯對他說:
“啊,我隻是一個路過臭算命的,上天告訴我,在今天這個時間來到這裡,可以大賺一筆,我就來了,果不其然就見到了賢兄你。”
林譽不動聲色後退一步,“我對算命沒興趣。”
“誒,誰說我是來算命的?”青年笑得更歡了,“我來找你,是想跟你做一筆交易。”
林譽還是沒興趣。
正想離開,青年指尖一閃,一塊墨色玉佩出現在他兩指之間。
上麵的墨字被他的手遮了一半,但也能看出來。
不是他和林慕剛才聊過的玉佩又是什麼?
林譽的動作倏地停下。
視線完全被他手上的玉佩吸引。
青年用手指勾著玉佩後麵的帶子,在他麵前晃了晃,“一萬靈石,賢兄買不買?”
林譽沉聲:“你從哪裡得到的這樣東西?”
“自然是有人賣給我的,”青年笑吟吟道,“彆說,我那客人當時老可憐了,衣服上都是補丁,連頓飯都吃不上,拿這塊玉佩跟我換了頓飯。”
林譽剛剛才平息的內心又起了陣陣波瀾。
他吐字艱難,“一頓飯……”
“怎麼,嫌我賣貴了嗎?”青年攤手,“我都沒拿去問上麵那兩位。”
他朝內峰最高處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笑得滿不在乎,“不然的話,我想彆說一萬靈石,就是十萬,一百萬,他們也願意出。”
林譽不是那個意思。
他雙拳緊握,半晌,他道:“我買。”
青年半點不意外他的妥協,隨手把玉佩拋給他。
林譽接過玉佩,拿在手裡仔細打量。
果然是墨家當初跟著墨尋丟失而不見了的那一塊,這還是墨天曄專門找人打造的,工藝和上麵的靈力烙印都做不了假。
他問:“你是扶桑島的人?”
占星閣和扶桑島占卜之名天下皆知,青年這傳統狐狸一樣的長相,也不像是占星閣的人……
“扶桑島,承桑祁,”承桑祁笑容滿麵,朝他伸出手,“初次見麵,林兄以後多關照我生意啊。”
林譽沒接他的手,一時衝動質問:“你早就知道這些事,為何不……”
如果有人告知,或者隻透露一兩分,他們何至於讓姑姑的孩子在外這麼多年……
承桑祁聳了聳肩,“他自己不會說嗎?他自己不說,我上趕著替他說,這不是多管閒事嗎?彆給我好好的朋友處成仇人了,再說那是我的回頭客,我為什麼要為了
你們把我的回頭客攪黃了(),要是真出了事?()_[((),我天天畫圈詛咒你們好吧。”
林譽:“……”
林譽冷靜下來,也發現自己過激了,想道歉,承桑祁擺了擺手。
“彆說話,直接給錢。”
他語氣深沉,“要知道,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忌諱和客人談感情,還有忘收錢了,我已經犯過一次忌諱,欠了人家恩情,以至於現在都不好砍價了,你彆讓我再犯忌諱。”
“……”
這好似某特殊行業的生意經讓林譽滿腔激蕩情緒化成了灰。
他一句話說不出來,隻能默默掏錢付了這一萬靈石。
承桑祁立刻轉嫌棄為笑,摸著靈石笑得柔情似水,含情脈脈地朝他揮手:“大爺,下次帶著錢再來啊。”
更怪了。
林譽打了個激靈,趕忙走了。
總覺得再在這裡站一會兒,他就要步上什麼可怕的後塵了。
比如,清譽不保什麼的……
他可不是那種會逛青樓的人。
……
外峰客舍內。
林慕打了個噴嚏,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
大概是墨知晏在罵他吧。
林慕半道遇到了林譽,顏蕪就直接遁了,沒跟他去內峰,一早就回了這裡,剛好把自己的分/身收回來。
等林慕回來,他確認沒出什麼岔子之後,就回自己房間睡覺去了。
他掌控分/身還不夠熟練,平時還好,一做什麼就累的慌,剛剛還用動了靈力,整個人好像被掏空,堅持爬回來就累癱了。
小鳳凰成功立功,被林慕摸頭誇獎後又飛回了內峰,堅定表達了自己站好每一班崗的決心。
屋內隻剩下林慕。
他在桌邊坐下,摸了個杯子倒茶,靜默了一會兒,道:“前輩,我們好好談談。”
顧隨之拿後腦勺對著他,“哦,彆人的事情解決完了,終於有空搭理我了是吧,不談,冷戰。”
林慕:“我沒有。”
顧隨之嘴上說不談,但身體還是誠實地談了起來:“那你這兩天在乾嘛?”
林慕:“在想解決辦法。”
“現在想好了?”顧隨之轉頭,給了他一個眼角餘光,“說說看,想出來了什麼?”
林慕呷了口茶,平靜道:“你給我道個歉吧。”
顧隨之:“????”
顧隨之頂著滿腦袋問號轉過來,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林慕:“我說,你給我道個歉吧。”
顧隨之氣死了:“憑什麼?”
他知道林慕這幾天忙,等了幾天沒有打擾他。
眼看沁華夫人那邊的事暫時告一段落,墨知晏短時間內不敢再打什麼壞主意了,林慕也有空了,結果就等到了這個?
林慕忽視他,為什麼還要他道歉?
林慕問他:“林沁華是我什麼人?”
() 顧隨之不說話。
他當然知道那是林慕母親,林慕親近她很正常,他找不到理由阻止。
就是知道,所以才……
不然他能受這個氣嗎?
顧隨之感覺林慕在說他無理取鬨,一時更氣了,還有點難過。
哪怕林慕說一句林沁華是他親人,和他不一樣,他都……
不需要他回答,林慕又問:“你和我什麼關係?”
顧隨之雙手環胸,冷冷道:“我倆還有什麼關係呢,我都不知道,你連句……”
林慕沒管他的氣話,平淡道:“你和我這種關係,你覺得,林沁華是你什麼人?”
顧隨之:“……”
顧隨之是真的氣蒙了,第一反應就是他還要矮林沁華一頭是吧?
林慕是真想跟他吵架?
他剛要說話,林慕道:“那不也是你的母親嗎?”
顧隨之氣得理智都燒開了,都打算做點什麼了,被這一句話迎麵潑了盆冰水。
滋滋冒煙。
他頂著滿頭白煙陷入沉思。
什麼情況能讓一個比他小好幾千歲的人成為他的母親……
不對,應該是,什麼情況能讓一個人的母親成為另一個人的母親……
啊。
成婚。
彆的可能……什麼彆的可能,沒有了,他聽不到。
不管。
顧隨之嘴角往上提了一下,又立刻壓平,滿臉冷漠,“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林慕把杯子放回桌子上,揉著太陽穴,徐徐道:“你和你母親鬨矛盾,耍脾氣,然後對著我發火,和我冷戰了好幾天,你說,你是不是應該和我道個歉?”
好有道理。
個屁。
顧隨之沒被他繞進去,“胡說八道,那怎麼就是我母親了?”
“可我喜歡你啊。”林慕說。
他穩穩坐在桌子邊,說話時連語氣都沒變一下,輕描淡寫,好像隻是隨口一提。
顧隨之毫無征兆聽到這樣一句,刹那間就連發絲和睫毛都靜止。
過了好一會兒,他咳了聲,“沒聽清,你剛剛說的什麼?”
他若無其事,“都怪你這些天不理我,把我氣暈過去了,現在都還在耳鳴,你說話大聲點,你怎麼?”
林慕撐著頭的手落回桌子上,聲線穩定清晰,沒有躲閃也沒有回避,一字字碾開了,“——喜歡你。”
客舍外落日光影穿透窗戶落到他臉上,是一抹綽約朦朧的緋色。
大約是夕陽。
顧隨之難以形容這一瞬間的感受。
他靜了很久,重新意識到時間流逝的時候,他動了下手指,感覺自己渾身骨頭好像都僵硬了,一動就發出哢哢的聲響。
他無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同樣的麻木和僵硬。
指尖無力地下滑,觸到喉結,繼而劃過胸口。
也是稀奇。
死人的心怎麼會跳呢?
那雙異色的眸子機械地動了動,開口時嗓音已經啞了,“你今天又要玩什麼花招?”
林慕慣會折磨他。
顧隨之心裡想著他又開始了,但還是按耐不住那一點點升起的……
漣漪。
細小漣漪彙聚成浪潮。
大海生潮,倒映著皎皎明月。
濤聲震耳。
林慕輕聲:“沒有。”
“不信。”顧隨之道。
林慕眉眼間化開一抹無奈:“真的沒有,隻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第三遍了。
三遍就不是錯覺。
顧隨之想。
他腦子裡亂糟糟一片,無數想法混雜在一起,胡亂之中劃過一個念頭。
想騙他再說一次。
隻是沒等他鎮定下來,想出辦法該怎麼騙,林慕問他:“這麼驚訝嗎?”
顧隨之捏了捏指節,白皙修長的指骨被他掐得泛白。
“我答應過你的啊,”林慕說,“我會好好考慮。”
在兩人初見不久。
在這人第一次逗著他讓他叫他夫君的時候。
“前輩,在你心裡,我是什麼言而無信的人嗎?”
顧隨之迷迷糊糊想起來有這麼個事,腦子裡有個聲音冷靜地分析。
原來是這樣。
是在回答他之前的話。
不是逗他。
不是逗他……
顧隨之喉嚨發癢,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說一個字忘一個音,最後連人話都不會說了,人語混雜著妖族的語言,含糊道:
“你不是說……”
考慮完了,覺得他們不合適,他是個好人?
雖然那是氣話。
“騙你的。”
“……”
“我考慮完了。”
“這就是我考慮的結果。”
林慕清了清嗓子,青黛色柔軟睫羽下一貫的沉靜深冷冰消雪融,眼底帶上一點笑意。
“林慕,歲數不太重要就不說了,修為元嬰,家裡隻有一個母親,沒有兄弟姐妹,很喜歡前輩,前輩可以考慮一下,和我在一起嗎?”
顧隨之反而不急了。
大概人就是這樣,隻要有人慣著,就會無限矯情起來。
得寸就要進尺。
原本想著隻要他不生氣討厭自己就好,對方稍微冷淡一點都會失了分寸。
後來想著,他能喜歡自己就好。
然後……
要是能說出來就好……
現在……
顧隨之故作從容,“你誠意不太足啊,我得考慮一下。”
說這話時他掐著食指骨節的手更緊了一下,已經做好了要是林慕生氣或者反悔說那他不喜歡了就立刻道歉然後答應的準備。
但是沒有。
林慕單手搭著桌子,指尖自然下垂。那串他買下來後就一直掛在他手上的流蘇親昵地貼著他的手指,光影下指尖的皮膚白皙近乎剔透。
靜默等候的姿態。
十足的耐心。
顧隨之說要考慮,就給他時間考慮。
哪怕他知道……顧隨之壓根不需要時間考慮。
林慕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裡等他的回複。
他給他有恃無恐的底氣。
“你之前不還說……不敢喜歡什麼東西,怕它跑了嗎?”顧隨之說,“現在不怕了?”
林慕仰頭,試圖憑借記憶去勾勒那人的眉眼,但是不能。
顧隨之說得對,他確實不會對任何人一見鐘情。
無關長相。
隻是不信任而已。
林慕眉眼一動,青山遠黛似的,眼裡如罩雲霧,溫和而無奈。
“你走了我還能把你抓回來,但你生氣了……我不知道怎麼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