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隨之試探地問:“我要是不讓親……”
林慕端起把那碗不明物,充滿威脅,“把你毒啞了強吻。”
顧隨之:“……”
前車之鑒還明明白白擺在麵前,顧隨之不再作死,非常溫順地一抬下頜,“那你親吧,隨便親。”
林慕垂眸打量他兩秒,唇邊倏然淺淺一彎,一道靈力解了顧隨之手上的束縛,起身走向廚房門口。
“不親了,自己起來,我去看母親了。”
腳步還沒出廚房,身後厲風襲來,剛打開一條縫的門又被按了回去,砰!
手帕從顧隨之臉上滑落,落地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與此同時顧隨之一手撫上他側臉,讓他轉過頭來,注視著那雙漂亮清湛的桃花眸,“怎麼又不親了。”
“太容易得到的沒意思,”林慕往後仰了一下,“再說湯該涼了,我得……”
剩下的話全都湮沒在了唇齒之間。
湯涼沒涼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哭了。
……
一行人重新啟航,在路上又行了三天,終於到了林家所在的彙行山。
大片山脊連綿,林濤如怒。
馬車轟然落在山門千階石梯前,朱紅牌樓門巍然壓下,上方幾個金戈鐵戟的大字赫然可見。
石梯前守門的侍衛欣喜呼喊:“家主回來了。”“還有少主。”“快快快,快去告訴夫人……”“……”
被拱衛在中間的馬車窗戶打開。
林慕往外看去。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了,隻是每次都來去匆匆,看到這不算熟悉的地方,心裡萬千情緒,少頃都歸於了平和。
林闐敲門進來,“到了,收拾收拾下車了。你第一次來,帶你走正門……你那道侶呢,怎麼一會兒在一會兒不在的?”
“他有事。”
顧隨之不能一直在外麵,林慕修煉的時候都會讓他回去休息。
林闐也沒深究,“走吧。”
馬車再寬敞舒適,也比不上腳踏實地。車門打開,外麵清新濕潤的空氣爭先恐後鑽進馬車內,迎麵糊了林譽一臉。
林譽抹了把臉,“家裡這是剛下過雨嗎?”
石階未乾,水流從上方滾滾而下,一階階形成小瀑布。兩旁樹葉迎風簌簌,同樣濕潤深綠,滾落著水珠。
正說著呢,又瀝瀝淅淅下起了雨。
“好兆頭,”林闐望著天,“洗舊迎新。”
林譽吐槽:“您就扯吧。”
林闐頭也不回削了他一巴掌,轉向門口的侍衛,眉目不驚,“這是二少爺,讓夫人準備住所,今晚設宴。”
“二、二少爺?”侍衛活像見了鬼。眼神不斷在林闐和後麵下來的林慕身上來回打量,那眼神都像是會說話了。
家主出去一趟,接了個二少爺回來?
眼看這些人就要想歪了,林譽忙擺手,“這是……”
林闐道:“還有二小姐。”
侍衛:“?????”
您到底乾嘛去了啊?突然多出來兩個少爺小姐,您真的不怕夫人把您勒死隨便找塊地埋了嗎?
不等這些侍衛腦補出一出家族四分五裂的血腥慘案,馬車門邊,林慕向後伸出手。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隻顫巍巍的手伸了出來,搭在他手心裡。
林譽快步過去,撐開竹傘遮在車邊。
林慕剛欲把人抱起來,斜裡插進一隻手,“我來吧。”
林慕蹙眉:“可是……”
“她出嫁的時候就是我把她背出去的。”林闐道。
林慕鬆了手。
林沁華戴了一頂鬥笠,麻沙垂下,遮了她的臉。林闐把她背起來,輕輕歎息了一聲。
“當時想讓她自己走來著,非要跟我說什麼傳統,從小長大的地方,怎麼就不能踩那幾步了?”
他背著幾百年過去,非但沒有長重,反而還輕了不少的妹妹。
“……說不定就能自己走回來了。”
侍衛聽得雲裡霧裡,倒是有人麵露驚訝,這幾百年間,從林家嫁出去的小姐就一個,所以這是……
林慕接過林譽手裡的傘,撐在兩人頭頂。
“不用。”
林闐自己撐開靈力,把漫天蒙蒙細雨隔開,穩穩朝上走去。
千階台階,步步而上。
彙行山主峰之巔,林家老宅在林海中露出一角。朱紅的牆,青黛色瓦片,亭台樓閣依山而建,軒榭廊坊一概不缺。主宅尤為煊赫。
九層玉階上,一個穿褐色窄袖輕衫的女修匆匆而來,一眼看到幾月未歸的丈夫和兒子,還有林闐背上的人。
這位就是林家家主的道侶,也是林家唯一的主母,林譽的母親,慧陽真人徐璿璣。
她凝神看了兩眼,柳眉蹙起,又很快展顏,快步迎上去,“你當真把沁華接……”
帶著雨絲的風吹起白紗一角,露出下方一角,林沁華茫然地看向她。
徐璿璣失聲:“……沁華?”
“先不說這些,我路上傳信,讓你使人把她原來的住處打掃出來,都布置妥當了嗎?”林闐騰不出手,隻轉頭問她。
“還用你說?山居閣和緊挨的駐風小院都打掃出來了……”徐璿璣麵有不忍,“沁華她怎會……”
“生病了而已。”
林闐對林慕說:“帶你母親去休息吧。”
徐璿璣的目光這才落在林慕身上,“這位是……”
林闐道:“給你撿了個兒子。”
徐璿璣:“……”
林慕道:“舅母。”
徐璿璣怔了怔,笑起來,她外貌十分年輕,看起來不過雙十出頭,不是一等一的美豔,隻眼角眉梢頗有幾分爽利,身形高挑,腰間佩著一清一紅兩把短刀。
據說她年輕時就是拿著這兩把短刀,四處懲惡揚善,因此結識了彼時正在外遊曆的林沁
華。
後來到林家做客,才認識了當時還是林家少主的林闐。
“好孩子,”她細細打量林慕眉眼,從哪熟悉的眉眼中又見到了故人昔日的身影,歎息一聲,“不用客氣,帶你母親去休息吧。”
山居閣在林家廣闊建築群的後方,獨立一座山峰之上,是林沁華出嫁前的住所,這些年一直保存得極好。
一進門,就能看見房間牆壁上懸掛著一副丹青,畫中的女子站在一處花叢中,美目盼兮,哪怕在戰鬥中也是笑靨如花,一把玉色長劍單手豎起負在身後,另一手執著一張燃燒的符咒,映亮了劍柄上銘刻著兩個字,鳶歸。
大概是熟悉的地方很好地安撫了林沁華,安頓下來之後,林沁華很快睡去。
林闐在主宅設宴,林慕跟著領路的仆役前來時,還沒入內,就聽到了一陣喧鬨。
“你這一走幾個月,我怎麼看你還胖了?”徐璿璣的聲音從裡麵傳來,摻著幾分狐疑,“華彌仙境的夥食這麼好嗎?”
“我哪裡胖了?我是被氣的!這幾個月我天天受氣。”林譽為自己辯駁。
“哦,原來是氣水腫了。”
“!!!”
林譽說不過親娘,隻能轉移話題,“表弟才剛回來,您就沒彆的話想說嗎?非要聊我?”
徐璿璣:“你還好意思提。”
林譽:“?我怎麼就不好意思?”
徐璿璣:“看到你表弟的臉了嗎?”
林譽:“挺好看的啊,怎麼了?”
“怎麼了?”徐璿璣冷冷道,“人家怎麼就那麼會長?五官完全跟著母親走,你再看看你,全身上下哪一點像我?”
林譽:“……怪我咯?”
仆役小心翼翼上去敲門,“家主大人,夫人,少主,二少爺到了。”
裡麵雞飛狗跳的聲音霎時消失。
過了一會兒,林譽親自來開門,朝外招手,“表弟來了,快進來吧。”
說是設宴,屋內其實就他們一家三口。
林闐解釋:“今天比較匆忙,再說你母親也病著,等她病好了,再宴請宗親,順便把你倆名字添回去。”
華羽仙尊恩斷義絕的誓言一出,等同於斬斷了雙方之間的婚契。
林沁華和墨家沒了關係,自然是要重新回林家的。
林慕和徐璿璣並不熟,本身和旁人話也少,不好擅自搭話,林闐慢條斯理吃飯,林譽剛被親娘氣了一頓,也不想說話。
席間一時安靜。
但也沒能安靜多久,林譽和徐璿璣又你一言我一句地爭辯起來——林譽全程都被親娘按著摩擦。林闐習以為常,用完飯,轉頭問林慕:“你母親那邊有什麼打算?”
“我打算先探探母親識海的情況。”
“醫修不是已經檢查過了嗎?外人根本進不去,又不能強闖。”
誰都知道找到症結治病才能事半功倍。
但問題就是找不到。
“
我手裡有一件法器,過兩天,如果母親情況比較好,就先試試,不行的話再另想辦法。”
林闐道:“你有主意就好,但你母親情況特殊,萬事小心為上,如果有需要的話,林家也養了幾個不錯的醫修,或者我現在讓人拿我的令牌去請醫仙前來。”
華彌仙境有歸厝長老,本身修為就高,醫術造詣也不低於醫仙,是以華羽仙尊請過一次,得知醫仙也無計可施之後,就沒再請。
但林家供奉的這幾個醫修就要稍次一些,單輪造詣,是不如這兩位的。
這也是林闐沒有態度強硬和華羽仙尊徹底翻臉搶人的原因之一。
現在以防萬一,林闐想著要不要把人請過來。
“不必了。”
神血的隱秘珍貴,就連林闐,林慕都不敢全然交付,要是把醫仙叫來,看出什麼就不好了。
林闐是知道這個外甥秘密多,聞言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出言反對。
反正林慕手裡還有那塊令牌不是嗎?
席麵撤了,林譽親自領林慕去他的住處。
林慕畢竟大了,不好跟著林沁華一起住,徐璿璣讓人重整了山居閣旁邊的駐風小院給他當住處。
等林譽絮絮叨叨讓人搬來幾床被子,又挨個檢查了院落有沒有老舊漏水的情況,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林慕坐在床邊聽雨。
這雨瀝瀝淅淅下了一天,把整個山頭都洗了幾遍,微蒙夜色中望出去,深翠濃墨層疊儘染。
他前世第一次來這裡時,住的也是這個院子,也下了一場雨。
隻是時過境遷,心境截然不同了。
林慕在這清新潮潤的空氣裡閉上眼,任憑夜風把他長發吹亂。
……
翌日一大早。
“什麼,你摸到出竅門檻了?”一聲驚愕之極的大叫,打破了清晨的寂靜。
林譽一早來看望表弟,沒想到剛進門就遭到了致命打擊。
“你知道我今年二百四十多歲,也才剛出竅嗎?”林譽圍著林慕團團轉,看那樣子,簡直恨不得扒在林慕身上臉對臉仔細看清楚,“不是,為什麼你晉級這麼快?”
“……心境?”林慕不太確定。
顧隨之悠然坐他對麵,給自己倒茶,“大驚小怪做什麼?”
“這是我大驚小怪嗎?我就問,這是正常的嗎?”
“一點天賦,一點努力,還有一點運氣,不用太驚訝,”顧隨之洋洋得意,“我們天才就是這樣的啦。”
林譽:“……晉級的也不是你,你得意什麼?”
“晉級的不是我,可我在他這個年齡也出竅了啊。”顧隨之溫和道,“結果當時大家都見怪不怪,搞得我想炫耀都沒機會,好像我是什麼很不穩重的人一樣。”
“所以你現在就要炫耀回來了是吧?”林譽嘴角抽搐,“還有你是怎麼上來的?我們家不是有護山大陣嗎?”
顧隨之更得意了,張口就來,“區區護
山大陣,能攔得住我偷香……”
林慕掃了他一眼。
顧隨之正色:“能攔得住來見我道侶的腳步?不要小看我們之間的情誼啊混蛋。”
林譽:“滾……嗷!”
可憐林家少主昨天剛被親爹削了一巴掌,一晚上過去,頭上的包還沒消,就又挨了一巴掌。
轉頭一看,這次是親娘動的手。
徐璿璣一早去看望林沁華,不知道說了什麼,出來時整個眼圈都是紅的,連帶著看向林慕的眼神都充滿了慈憐。
“……還有什麼需要的嗎?什麼都可以,儘快跟我說,或者跟你表哥說也行,他都能做主。”她掐住兒子後脖頸,婉約低頭,投下母愛的光輝,“你會友善友愛友好地對待你表弟,對嗎?”
“當……”
“還有他的道侶。”徐璿璣溫柔地補充。
林譽:“……”
林譽很想說不,奈何被親娘捏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這是沁華交代我的,你不聽試試呢?”
在親娘的威脅下,林譽屈服了。
徐璿璣看向顧隨之,在他那張相當年輕,相當出眾,一看就是個正人君子的臉上一寸寸打量過去,越看越滿意,萬千思緒凝聚成一句:“——好孩子!”
顧隨之:“……”
“有事就找你表哥。”
徐璿璣重重拍了拍林譽的肩膀,眼眶通紅地轉身走了,留下林譽和顧隨之麵麵相覷。
林慕吃好了,起身道:“慢用。”
不知道是因為見到了昔日好友,還是回到自幼長大的地方,林沁華狀態比林慕預估的還要好。
原本以為還要耗費一段時間,讓她調養狀態,結果隻休息了一天,林沁華的精氣神就恢複得差不多了,竟然比華彌仙境耗費萬金熬住的靈丹妙藥還要有用。
顧隨之檢查了她的身體,首肯道:“可以了。”
他這話是借著林慕口中說出來的。
林闐難得升起點憂心,但還選擇相信他,揮退了山居閣附近伺候的人,讓人把這處院子嚴密圍起來,自己也退了出去。
山居閣二樓,林慕拿出貘鈴,坐在仍沉沉睡著的林沁華身邊。
貘鈴懸空而起,紫紅色的光暈蒙蒙落在他指尖。
林沁華睡顏安詳,雪白柔順的頭發落在枕邊,遮住了臉上的皺紋。
顧隨之遮去了林慕身上的氣息。
隨著時間流逝,林沁華臉上的安詳漸漸被打破,她眉目間流露出深深的不安和焦躁來,隱約還可見幾分尖銳至極的戾氣,仿佛一頭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的凶獸,戾氣散去,露出下方深重的悲哀和絕望。
——這對她來說是常事。
隻要一閉上眼睛,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進入這種狀態,進而無差彆的攻擊身邊的人。
傷害彆人的同時,對自己的神魂也是巨大的消耗。
除非林慕在她旁邊。
但現在顧隨
之遮去了林慕的氣息(),讓她感知不到▋()▋[(),這如影隨形的夢魘又再次找上了她。
她看起來實在太痛苦了,神魂活似被生生撕開了一樣,夢中都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
林慕咬緊牙關,指尖探向她額心。
“忍住,”顧隨之道,“她不入夢,你怎麼尋根探底,去看看,這些年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折磨她……你急也沒用,她都夢了這麼多年了,隻需要等到夢境安穩,不然你一進去就該塌了。”
林慕生生頓住,手指痙攣,片刻後緊握成拳,收回身邊。
又等了一刻鐘,顧隨之才道:“可以了。”
林慕強行止住指尖的顫抖,把手放在林沁華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