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98(1 / 2)

林慕遠遠就聽到了他們的交談聲,萬般滋味,難以言喻。

他壓下心底的艱澀,往前走了一步。

誰知顧隨之反應極大,捂著臉就蹲下身,氣急敗壞,“我沒有,我才不……不……”

淩輕殷眼睛一彎,“開玩笑的,所以你是遇到什麼了?”

顧隨之蚊子哼哼,“沒什麼,總之你彆管。”

“真的不需要幫忙?”

“你是驅魔殺妖的,你幫不上。”顧隨之說,“彆問了。”

淩輕殷點點頭。

她這弟弟身上血脈特殊,半神半魔,等閒邪祟都近不了他的身,擔心倒不必。

再說她也不是什麼老媽子性格,她問過了,顧隨之自己不願意說,也就算了。

淩輕殷往一旁空地看了眼。

和顧隨之隨便找片空氣就開始說話不同,她一眼就看到了林慕所在的方向。

神裔後人,感知之敏銳,果然不同尋常。

林慕坦然回視。

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兩人視線短暫交彙。

大概是沒在他身上感覺到惡意,淩輕殷收回視線,把地上的人牽起來。

兩人並肩回家。

身影拖在街道青石板上,一道穩重,一道飄忽,好像天性就這麼活潑,總忍不住做點什麼,無論如何都停歇不起來。

走幾l步又要回頭看一眼,確認身後的“人”跟了上來,沒有再一次跟丟。

每確認一次,他眼睛裡的笑就越多一分。

一陣風吹過,啪!地打在道路一旁的桃花樹上,撒下紛紛花雨。

那明晃晃的笑映著漫天紛飛的花,鮮活得近乎灼人眼。

沒有害怕,沒有恐懼,沒有一切不好的事物。

就那樣簡單而幸福。偶爾和姐姐一起上街,遇到不平也會斬妖除魔,生辰會得到禮物。永遠燦爛,永遠意氣飛揚。

在他身後,林慕緩緩彎下腰。

他沒有身體,落到地上也形不成影子。

要是能形成,大概彆人也能看到,在他周圍,無數妖魔展開了猙獰的利爪,尖嘯著朝他灌輸惡語,引誘著他。

淩輕殷說,可你才八歲。

但他想的是,你怎麼就八歲了。

這些年過的太平靜,他都快忘了。八歲,離顧隨之得知自己的身世,就隻有兩年。

離他遠赴妖族,也隻剩兩年。

“離我女兒遠一點。”

“他就是個雜種,我為什麼要喜歡這麼個東西。”

“不管我是為什麼生下他,他都是我一生最大的恥辱。”

“哦,他們一般都不跟我玩。”

“其他妖族很討厭我啊,背地裡一直在罵我來著……”

“我沒什麼朋友。”

“……”

紛紛雜雜,數不清的人臉,辨不清的話語。

菩提秘境裡姒京譏諷

的眼,過去幾l年間從顧隨之嘴裡透露出的隻言片語,見過的沒見過的,洪流席卷而來,轟然淹沒了他。

他的思維割裂成了兩半。

一麵是千百年後的顧隨之,刀槍不入,無所不能。

一麵又是冬日桃花雨下,少年溫暖明淨的笑眼,不知世事,未經苦楚

這八年溫馨靜謐的時光,仿佛是死刑前最後一頓美餐,傷害到來前最後的撫慰,亦或者是為了讓那個可以預見的將來加倍殘忍……

世間最殘忍,莫過於創造美好,再撕破它。

林慕蒙住自己的眼睛。

這毒並沒有善待他半分,也沒有因為他有所準備,就好過一點。

在這一刻,林慕終於參透了這個幻境。

這裡依據他的想象而建,與其說是純粹誘發恐懼,不如說他的潛意識投射。

越是堅信,越是真實。

隻是人在幸福麵前總是如履薄冰。

比起美好到不真實的事情,人更容易被即將到來的厄運攫取神誌。

而他的過去,他的現在,他的未來,都已經不再能給他帶來任何恐懼。

——為什麼要害怕呢?

這都是可以觸及,可以改變,可以挽回,甚至把一切傷害都避免於無形。

他的人生,他的母親,他的仇恨,以及更多的……

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

困囿他的心魔是他的過去。

可過去已經過去,書頁翻篇,一切傷害在上演之前就已經結束。

就算再來一次,也不過是一劍斬之。

落子無悔,他隻管做好該做的事。

唯一值得他的恐懼的,是千百年前,在他誕生之前就已經發生的事情。

那是他的無能為力。

無論如何,他也沒有辦法跨越千百年的時光,去觸摸當時的人。

就像他現在也無法回應顧隨之。

哪怕隻言片語。

隻能看著他喜,看著他樂,看著他走向已知卻叵測的未來。

他母親的恐懼,來自於對自己剛出生孩子未來的未知。

而他的恐懼,來自於對已經發生的災難的已知。

困擾林慕很久的問題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顧隨之為什麼能感覺到他?

顧隨之當然能感覺到他。

他從未有哪怕一刻,擔心過顧隨之會不喜歡他。

也從未有哪一刻,擔心過顧隨之會認不出他。

顧隨之就該感覺到他。

顧隨之就該無所不能。

哪怕他的恐懼具象化成災難,也能輕而易舉,一腳把醞釀出的惡果踩碎。

顧隨之說,他對他一見鐘情了兩次。

那這就是第三次。

在他最恐懼的幻境裡,這是他唯一不害怕的存在。

桃花穿過林慕的身體,悠悠飄落在地。

林慕注視

著走遠的兩人。()

顧隨之還在回頭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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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發生的事並不會以他的意誌為轉移,那些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的過去就如同排演好的戲目,從遙遠的時光儘頭緩緩走來。

此時,這種折磨困囿了他母親多年的劇毒,才終於顯露了真正的獠牙。

林慕抬頭望向天空。

不知何時,沉沉天幕徹底籠罩了這片大地,夜色降臨。

顧隨之,快點啊,你再不快點……

……

林家,駐風小院。

顧隨之緊緊握著林慕的手,看紫黑色一點點從他血管裡褪去,手臂又恢複了素白,手腕清瘦,搭在他手裡。

林慕曾無意間聽墨知晏提起過,說林沁華中的毒叫秋水楓。

一個無人知曉的名字。

但其厲害可見一斑。

明明隻進入林慕的身體的時間短短幾l息,儼然就成了跗骨之俎。

想要去除,又沒有新的、條件更好的載體溫床,就隻能強行剔除。

其難度和痛苦都不輸刮骨療毒。

花了半個時辰,顧隨之才把他全身大部分毒素都逼了出去,隻剩下盤踞在心臟處的,需要格外小心處理,動作不得不放慢。

林慕掙了一下,含糊說了一句話。

“嗯?你說什麼?”

顧隨之湊過去聽。

“……八歲?”顧隨之納罕,“我八歲的時候發生過什麼很了不得的事情嗎?”

他絞儘腦汁去回想,還是沒能想到那時候什麼特彆印象深刻的事情。

彆說幾l千年前的事,就是後來那些年,除非是特彆刻骨銘心的,他也沒記得幾l件事。

關於小時候,他能記得的,也就是淩輕殷可怕的做菜天賦,還有……

“嗯?”顧隨之大驚失色,“你在想些什麼啊?不對,你究竟是從我幾l歲開始看的?不該看的東西不準看啊知道嗎?”

他拎起林慕耳朵,輕輕扯了扯。

然而已經晚了。

昏迷的林慕一個字沒聽進去。

而那盤踞在心臟處的劇毒,卻在這時發出了狂喜的歡呼。

仿佛終於能夠享用期待已久的大餐。

……

春去秋來,花開花謝。

顧隨之無知無覺,無憂無慮地走到了他的十歲。

淩輕殷出門了。

去處理一隻作亂的狐妖。

她少時長於太彌宗,稍大一點就開始出門遊曆,在外十幾l二十年是常事。

十年前,她算到南方有異動,出門來找顧隨之,向宗門報備的理由,就是遊曆。

細算起來也不算是在撒謊。

就是身邊多了個人,在一個地方住的久了點。

淩輕殷還沒想好這事究竟要怎麼處理,原打算等顧隨之再大一點,問過顧隨之再做決定,誰知一耽擱就是十年。

她十年沒回宗

() 門,唯一的聯係,就是剛來這裡時,暗地裡查了一下顧隨之的身世。()

問題就出在這一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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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意間留下的痕跡,讓另一個人發現了顧隨之的存在。

——他們的父親,淩寧禦。

淩寧禦向來疼愛女兒,對妻子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愛若珍寶,隻是礙於父女倆的性格都偏冷淡,相處起來不似尋常父女親近。

但感情不是做假的。

他和龍女大戰一場,打得天崩地裂,日月無光,結果雙雙負傷,回來就閉了關。

一閉十幾l年,好不容易出關,想找女兒來敘敘感情,遣人去一問才知道,淩輕殷已經十年沒回來了。

淩寧禦也沒覺得不對,本想作罷,等淩輕殷回來再說,但淩輕殷十年裡唯一一次和宗門的聯係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查還好,一查差點當場吐了口血。

——閉關十年,他居然多了個兒子!

那一瞬間,惱怒憎恨嫌棄厭惡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就像姒京恨不得生吃他的肉,他對這位龍女也是厭惡至極。

以雙方的關係,把對方戰場分屍,千刀萬剮挫骨揚灰都不足為奇。

他萬萬沒想到,他和姒京之間居然有了個孩子。

姒京瘋了嗎?

為什麼要生下這個孩子?

淩寧禦想不通。

雖是身不由己,但事實就是事實。

當初從魔花的控製下清醒過來的刹那,那種羞憤欲死的心情,至今還曆曆在目,想來姒京也不會比他好過半分。

好不容易遺忘,又冒出個顧隨之,硬生生喚起了他最不堪的記憶。

背叛了妻子的負罪感讓他痛不欲生。

憤怒驅使下,他讓人借故調開了淩輕殷,親自來到了南方與世隔絕的小村莊內。

彼時顧隨之正在院子裡練劍。

練到一半,他嫌無聊,把劍插在地上,飛身而起,足尖踩著劍柄,在這劍身上練習輕身和平衡。

聽到聲響轉過頭來時,少年稚嫩精致的眉目一覽無餘。

他這張臉,和他那絕豔奪目、好似天空烈陽的母親沒有絲毫關係,完完全全承襲了他體內那一半神血來源的提供者。

讓淩寧禦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顧隨之也好奇。

這人跑他家來乾嘛?

他收了劍飛身落地,抬手一招,劍就落在了手裡。

“你是誰?”

淩寧禦一言不發,沉默地打量他。

剛滿十歲的骨齡,接近合體期的修為,一身氣勢凝而不發,鋒銳無匹。

就這樣,他體內的力量仍然被壓製了大半部分,受困於年齡,沒能完全發揮出來。

無論放在人族還是妖族,這樣的成就,都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但這並不會讓淩寧禦對他的感觀好上哪怕一分。

淩輕殷施放在他身上的障眼法隻能騙過

() 凡人,蒙蔽不住神裔後人的眼睛,淩寧禦一眼就看到顧隨之那雙異色的眼睛。

那是顧隨之混血身份的鐵證。

淩寧禦麵色驟然冷下來,沒有任何和緩的過程,直截了當道:“異族,離我女兒遠一點。”

他的厭惡毫不遮掩,顯然是來者不善。

顧隨之也不客氣:“你有病?有病就去治,不要跑彆人家裡發瘋。”

淩寧禦何時受過這樣的頂撞?

他心中本就存著十二分的不喜,這會兒更是化作二十萬分的憎恨。

“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淩寧禦居高臨下看著他,“離我女兒遠一點,不然彆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女兒?”顧隨之想到什麼,“淩輕殷?”

淩寧禦眼神更冷一分,“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淩輕殷還沒提過你呢。”顧隨之嗤笑,“我算是知道她為什麼不提了,有你這麼個精神不正常亂咬人的爹,怪可憐的。”

淩寧禦定定看著他,臉龐一點點緊繃,宛如石像般冷硬。

神血賦予的金瞳純粹璀璨讓人無法直視。

逆著光時,那俊美得帶出幾l分壓迫感的五官越發深邃。

這位當世第一人不負神裔後人的身份,從長相到氣質沒有一絲不完美,神祇降臨也不過如此。

就如他從小到大的經曆和為人處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如意。

無論是少年時仗劍天涯,意氣風發,結識愛侶。

還是後來登臨仙道巔峰,一覽眾山小,他的脾氣從來都是溫和而慈藹的。

對上尊敬知禮,對下謙遜和善,永遠都是不驕不躁,不卑不亢。

但凡是認識他的人,就沒有一個說的出他的不好,無論是誰都交口讚譽。

仙門典範,不過如是。

但是在此刻,麵對著仇人之子,甚至可以說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汙點,顧隨之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徹底消磨了他的耐心。

男人臉上再找不出一絲和緩溫情的情緒。

半晌,他抬起手。

當世頂尖強者的威壓重重壓下。

“不知死活。”他冷聲道,“再有下次,我不會手下留情。”

顧隨之在重壓下攥緊了拳。

淩寧禦說:“半妖,滾出人族,彆讓我再看見你。”

他一刻都不願意多待,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警告放下,轉身離開了這裡。

威壓一散,顧隨之咬牙罵了一句,“誰稀罕看見你?有病!”

罵完,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從憤怒變得茫然,怔怔一手杵著劍。

“……半妖?”

顧隨之很快抹掉了心裡的異樣。

瘋子的話何必當真。

他往屋裡走去,打算洗個手去去晦氣,一邊洗一邊心不在焉地想,那真的是淩輕殷的父親嗎?

淩輕殷的父親怎麼會……

他無意間往下看了一眼。

整個人驀地僵住。

虛空中(),林慕深深地吸了口氣(),呼吸裡都帶出破碎嗆人的血腥味。

心臟被繩索絞緊,鋪天蓋地的疼痛。

書頁嘩啦啦翻過一頁。

看不見的古鐘敲響,沉悶悠長,一聲聲回蕩。

仿佛宣告著短暫的幸福時光終結。

他竭力伸出手,想擋住什麼,卻於事無補。

小屋裡,顧隨之低下頭。

裝水的木盆裡,他用靈力凝聚出的清水淹沒過他的手,五指修長漂亮,隨著他洗手的動作,清涼水波破碎搖晃。

上麵清楚地映出一雙異色的眼睛,還有散落下來的,一寸寸變為銀白的頭發。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真實的瞳色和發色。

淩輕殷還年輕,她的障眼法在淩寧禦手下不堪一擊。

剛才的重壓不僅是警告,更是撕開最後一道遮掩的利刃,讓他不要再自欺欺人。

顧隨之和水裡的自己對視。

他眨了下眼,水裡的那雙眼睛也跟著眨了一下。

鐵證如山。

淹沒在時光中的回憶在這時閃現。

那還是淩輕殷剛撿到他的時候。

那時的淩輕殷用藍綾覆眼,掩蓋自己的金瞳。

但她曾在他麵前摘下過那條藍綾。

兩人四目相對時,倒映在他眼底的,赫然就是一雙金眸。

後來淩輕殷就沒再遮過眼睛,而是直接把眼睛變成了黑色,同時也掩蓋了他的眼睛和頭發。

久而久之,連顧隨之自己都忘了。

他看著自己的金瞳。

這一抹金色多眼熟啊。

那麼美麗,又那麼不祥。

淩寧禦的話轟然回響在他耳邊。

異族。

半妖。

他的女兒。

淩輕殷……

十年前,尊貴無匹的太彌宗首席弟子以遊曆為借口遠離宗門,奔赴千裡,來到這荒涼偏僻的小山村,一住就是十年,十年裡就守著他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孤兒。

顧隨之無數次想過,淩輕殷圖什麼。

現在很明了了。

過去那十年裡,他們也不是一直都住在這裡,他也會隨著淩輕殷到處遊走,斬除一些趁亂跑到人族作亂的妖族。

在那時,他完全是以人族修士的心態去看這些妖族,覺得他們是異族。

現在想來簡直可笑。

原來他也是異族。

自記事以來的認知就這樣被生生撕裂成兩半。

一邊是仗劍而立的神裔少女,一邊是含恨倒在血泊中的妖族。

誰是親,誰是敵?

誰是異族?

誰又該死?

……他究竟是誰?

這些問題,要是林慕遇到的那個顧隨之,最多隻是稍稍驚訝,然後就不再放在心上。

要是

() 菩提幻境中的顧隨之,大概會皺一皺眉,然後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不用他們,他這會兒要是再大一點,不用大太多,哪怕隻有十五歲,二十歲。

他的認知成熟,自我意識發育完善。

再聽到這件事,都不會那麼痛苦。

但這裡隻有一個十歲的顧隨之。

短短十年的時光並不足以讓他以平常心對待自己突然變化的身份。

視作親人的人真的成了親人。

卻不是美夢成真。

而是噩夢降臨。

過去十年的經曆全然顛覆。

他比被淩輕殷誅殺的妖族更可悲。

他們好歹還有身份,可以堂堂正正說自己是什麼什麼,走投無路時,還能渡過滄浪海,回到妖族的領地。

他呢?

顧隨之腦後神經倏然一緊。

等等,他是半妖,那跟著他的又是誰?

兩年前,他曾經開玩笑,問那人,他是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存在,那個人才專門被派到他身邊保護他,或者是為了報恩。

現如今一語成讖。

他果然是個很了不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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