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笑了。
自古以來,鬼跟人戰鬥,從來沒有鬼先力竭這種說法,更何況戰鬥這麼點時間,它連一個柱都沒殺,身體居然開始累了!
在場的柱中,富岡義勇跟猗窩座的戰鬥經驗最豐富,他目光微凝,提醒道:“鬼王正在死亡,他們體內鬼王的血在求生,想要舍棄這具身體回去鬼王身邊,遲則生亂,速戰速決。”
以纏鬥為主,拖延時間的策略大獲成功。
“唔姆,了解!”
“可算叫我等到了!”
轉瞬間,微風乍起,火苗忽旺,水聚成川,三股殺意,三種呼吸,三種刀刃擰成一股無匹銳氣。
風漲火勢,水染風意。
一刹那,勝負決出。
鬼血燒儘,解不了的渴又上心頭,隻與殘灰寥寥作伴。
*
體內生命力無端流逝,死亡如影隨形,如跗骨之蛆。
誌向,怨恨,嫉妒,難堪,卑劣……那些它以為自己已經遺忘永遠不會再找上門的負麵情感,像是終於找到欠債人的債主,它們一擁而上,將黑死牟整個身心圍困掩埋。
恍然間,黑死牟竟是覺得回到了得知自己活不過25的劍士時期。
在孿生弟弟的烈陽下被煆燒,被變成焦炭,被掃入泥水。
“阿彌陀佛。”
低頌佛偈,僧人進退間血脈泵張,手中重錘每次揮舞都有雷霆萬鈞之勢。
黑死牟六目翕張,將戰局儘收眼底,本能地招架劈砍,進攻防守,毫無疏漏。
氤氳濕氣模糊了僧人動作,又有一劍斜刺進入它的守備範圍。
“荒謬,荒謬!”黑死牟伸手握住刀背,六目注視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少年,“你是我的後代,天賦出眾,何必為短暫如白駒過隙的普通人與我敵對,你大可以有更加廣闊的未來,在武道上走得更遠……”
“那不是我想要的。”
淡漠的少年無悲無喜,煙霧般隨風消散,轉而利落長劍從黑死牟背部刺下,而在它的正麵,有怒目金剛重錘落下。
——想要變強有什麼錯?
黑死牟一擊斬斷時透無一郎的劍刃,破開他的胸膛。
——想要活著有什麼錯?
黑死牟重拳打斷悲鳴嶼行冥武器的鎖鏈,踹斷他的肋骨。
——想要超越那個人有什麼錯!
在殺死自己後代跟最大威脅之間,黑死牟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它使用的呼吸法範圍極廣,幾乎是剛剛擊退二人,死亡的陰影就籠罩了時透。
“少囂張了,惡鬼!”
風快一步,不死川咬牙硬擋下將時透攔腰斬斷的一擊,手臂青筋暴起,纖毫畢見。
黑死牟皺眉正要補上一劍,耳邊卻有風聲呼嘯——闊斧跟重錘前後而至——悲鳴嶼行冥雙臂浮現灰黑色的岩石紋理,呼吸間口鼻都是一片熾熱的白霧。
體內鬼血在衰竭,硬吃下這一擊的黑死牟體會到了不死川的感受。
紅色的刀……
“我來幫忙了!”
煉獄杏壽郎無視身體肌肉的哭嚎,帶著爽朗的笑容步入戰局。
——總算有一次能全手全腳地對上上弦一了。
在場的柱們心想。
——那麼這次,絕不能輸!
舍身成仁者眾,舍人成己者獨。
誰對誰錯,誰得誰失,天明前自有分曉。
戰鬥從來都是單純坦白的,勝者贏,敗者輸,除此以外的生老病死,皆是萬般無奈的人生。
參不透,勘不破,便是萬劫不複。
*
“這隻鬼是怎麼回事!怎麼殺都殺不死!”
陰鬱的異瞳鎖定目標,破損的繃帶遮不住駭人傷痕,伊黑小芭內卻無暇顧及那些瑣事,滿心都是對童磨的殺意。
距離他二十米的位置,長鞭斷成十一段,甘露寺蜜璃倚靠在殘桓斷壁上,生死不明。
“抱歉哦,傷到的那位是你的妻子嗎?”童磨眉眼彎彎,眼角自然落淚,“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突然衝過來嚇到我了,看起來快要死了呢,真可憐。”
他話音一轉,語氣又活躍起來:“不過我很好心的,不希望你們陰陽兩隔,所以……我可以慈悲地送你跟那位小姐一起前往極樂世界。”
嚴寒從扇子開口泄出,瞬間凍住池水,細微的雪白晶體彌漫,折射出七彩的光線,看上去夢幻而美麗。
蝴蝶忍的劍斷成兩截,屏氣向前,事已至此,最優解泡湯,她隻能——
“伊黑,低頭。”
伊黑小芭內正在跟童磨交手,臉上因為長時間屏氣浮現青紫,聞言依然沒有猶豫,卸去預備攻擊的一劍,低下頭。
急速接近的劍刃切開空氣,帶來一道清澈的呼吸。
童磨反應迅速,卻有人快他一步,直接斬去他的雙手,混著毒素的冰霧隨著大範圍的劍招吸在一處,沒有蔓延到傷員所在的位置。
童磨想先擺脫新加入的攻擊者,卻發現它的手恢複速度降低了一半有餘。
童磨偏了偏頭,避開斬首一刀,若有所感。
“……啊,鬼舞辻大人不行了?”
無限城破開時,鬼的反應是鳴女死了,直到體內鬼血枯竭時,它們才反應過來,是鬼王要死。
*
被獻祭的感受是什麼?
人類在被獻祭的一瞬間就會死去,被絞碎成一灘不知道什麼成分的東西,連思考的能力都會在瞬間被抹去,自然無從得知這個問題的答案,而非人類就不同了,尤其是生命力頑強的非人類,它們能體會到更多的滋味,多到超越了人類想象的極限。
鬼舞辻無慘當過人,殘忍程度是非人,承受能力卻比一般人還要脆弱,幾乎是在儀式完成被獻祭的同時,它崩潰了。
如同被丟到太陽下灼燒一千日,被赫刀劈砍一萬次,被紫藤花掩埋十萬年……
痛啊!
他好痛啊!
痛痛痛痛痛痛……
唔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超越人類接受極限的感官情報一瞬間擠爆了它的處理器,超越人類語言能夠描繪的苦楚,讓鬼舞辻無慘隻剩下了慘叫這一機能。
鬼舞辻無慘不明白,他隻是想要活下來,為什麼要讓他經曆這種苦難?
既然活下來了,為什麼會讓他有缺陷?
有缺陷也罷,為什麼還有生生不息的敵人?
作為鬼之始祖,他難道不是世界的中心嗎?
滿腹疑問的鬼王注定是得不到答案了,這些疑問除了與它有相同血脈的產屋敷,也無人得知。
再強韌的軀體也是有極限的,尤其是當操控軀體的精神並不強韌時,軀體的強度也被打了個折扣。
突然,鬼舞辻無慘眼前明亮起來,周身的痛苦不快都儘數褪去,身體前所未有地輕鬆自在,但與之相反,它的心情達到了曆史最低。
它看到了產屋敷。
鬼舞辻無慘不知道產屋敷的全名,但見到就會認出來,他們臉上醜陋的瘢痕從來都很會昭示他們的身份。
產屋敷用溫和的笑臉“看著”它,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卻跟溫和沒有半毛錢關係:“太好了,上天真是厚愛我,能親眼看著你死掉,即使是會跟你同時死去,我也毫無遺憾了!”
什麼死?
產屋敷耀哉看著名為“鬼舞辻無慘”的存在一寸寸崩解,驚恐、憤怒、絕望都凝固在那張蒼白的容顏上,最終化作他無法觀測到的細小顆粒,隨著莫名的氣流上升消失。
渾身瘢痕的青年閉上眼睛,懷著滿足的心態,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到死他都在感謝——
上天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