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抬頭之前,厲七心中,隻有恨意在燃燒。
這讓他隻能低下頭。
生怕抬頭看一眼,就會克製不住體內肆虐的魔息,要拉著這個世界,和他一起陪葬。
但對方毫不收斂,肆無忌憚的逼近。
一雙腳尖,落進他的視野。
對方俯身過來。
掃起的輕風,帶著淡淡的沒藥香。
厲七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皮肉,在皸裂開。體內強烈的渴望都奔湧而出——
對方身上,有可以壓製他體內魔息的靈藥。
而他已經一刻也無法忍受,這樣被魔息焚燒身軀和神魂,又被封印之力,反複蝕刻靈脈的痛楚了。
在對方伸手過來的一瞬間,厲七終於放開了壓製,讓魔息在自己的身軀中流淌,衝撞。他準備自毀周身靈脈,釋放魔息。
這一刻,他不覺得痛,隻覺得疲憊。
他想,他可能就到這裡了。
自他記事開始,他沒有父母、親人,以及任何相關的東西。終他的所有記憶,從始至終,隻有一件事:
痛。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他痛,是因為他是被作為了一個容納魔息的容器。但,知道,或不知道,對他而言,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活著,就是為了忍受痛苦。而忍受痛苦,是為了繼續活著。
很多時候,厲七覺得自己是一隻遊魂野鬼。
生無歸處,死無歸處。
但,總歸,他都受了這麼多的苦。也總要,有一個結果的。
當他抬起頭,血紅的雙眼裡,噙著最後一個嗜血的念頭是:
殺了她。
殺死一個仙府主人,或許,就是他毫無意義的一生裡,最終能找到的,唯一意義了。
但,他滿腔的殺意滾滾,卻驀然撞進一雙清澈的、帶著笑的眼睛。
那個時候,厲七不懂什麼是調笑。
隻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滔天殺意,都儘數迷茫在了,她如三月一般,彎起的眼眸中。
……她想做什麼呢?想要繼續羞辱我嗎?
厲七疑惑著。又忽然變得迫切——他不想看到這陌生的帶笑的眼眸,變成他熟悉的嘲弄。他不想眼前這彎起的嘴角,說出讓他刺痛的話語。
於是,他想讓她永遠不能再開口。
隻是,他片刻的怔然,讓他錯過了出手的機會。
葉圓圓在認真看了他片刻後,已經認真負責地告訴他:
“我看著啊,你像是,一棵樹。”她說。
然後再次俯身。
厲七滿心不明所以,繼而在她俯身時,感到一種驚慌無措。整個人也隨著她的俯身,往後倒去——
直到他後背,不輕不重地撞在身後枯樹上,發出一聲沉沉的悶響。
無法再退。
空氣中,都是讓他靈魂燃燒著渴望的藥香味。
她臉側的弧線,都有些氤氳。
厲七有些恍惚地想:
她想對我做什麼呢?
然後,葉圓圓從他耳邊,攀過一支枯枝,手指在枯枝下的一個茬口,輕輕劃過。隨即折斷這根枯枝,遞給他:
“喏。”
厲七下意識接過去。
這個時候,他還不明白,葉圓圓給他的到底是什麼。
“好啦,從此以後,這棵樹就是你的啦。”葉圓圓宣布。
“啊?樹?他像嗎?”重陽在一邊聽著,表示葉圓圓說得就很離譜啊。
“當然像啊。”葉圓圓非常肯定地點頭。
就像所有在酷寒中,沉寂的大樹一樣。
枯敗下,都是一股頑固執拗,死不認輸的生機,在蓄積醞釀。
隻待時機到來,那無可阻擋的生的力量,就要化為一枚新芽,向著這個冷酷的世界,摧枯拉朽地迸發。
“你好好看看,完全一模一樣啊。”葉圓圓說。她可以摸著良心保證,她這可一點沒有在找借口、說假話,逗著個人玩的意思呢!
重陽看了半天,完全理解不到。
他隻能認為,葉圓圓在嘲笑這個人,和他身後的枯木一樣,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