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不同了。
她在一件一件去完成那些事情,以後也還要好多新奇的東西等著她發掘,她可以像他說的那樣過一個完整的人生。
藤檀恍惚的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再想起過去那段慘烈又單薄的回憶。
藍色的天空徹底被金紅吞沒,視野逐漸清晰明澈,餘暉如同薄紗落下,暮靄彌漫,鋪滿了深邃的森林。
視線久久停滯在天空裡,藤檀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壞掉的熱氣球,被困在原地隻能任由人們拆解掉她身上有用的東西,可是有一天,有人補好了她身上的破洞,給她換上了新的噴火裝置,瞬間噴湧的熱浪帶著到她飛了起來。
見過天空多彩的熱氣球,又怎麼甘心再回到地麵。
藤檀半閉上眼。
隻是不知道,賀千會不會也成為那天空的一部分。
*
“你們在裡麵是怎麼回事?”赫爾問卡瑟娜。
“沒怎麼回事。”卡瑟娜拿著治療儀掃視身上的傷口。
“你們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洞裡的情況。”赫爾盯著卡瑟娜,“那個洞裡的焦糊味,下麵火海的麵積,還有幸存下來的紅錫蝙蝠數量,那裡根本就是紅錫蝙蝠的老巢吧?怎麼不往外中心區走反而跑那麼深的地方去?”
“迷路了。”卡瑟娜說得雲淡風輕,“裡麵烏漆嘛黑的,什麼都看不見,還有岔道,跑到那兒才發現走錯了方向。”
赫爾看著卡瑟娜的表情,咽下了大喉嚨口的追問。
“倒是你這兒。”卡瑟娜收好治療儀,點開震動個不停地光腦,又偏頭示意旁邊的唐衡,“唐衡,米麗,克萊,怎麼回事?”
赫爾推了下眼睛,表情重新變得平靜溫和,給卡瑟娜複述了一遍她們被關後的事情。
“我進去後大門直接落下來了?”卡瑟娜問道,“怪不得等那麼久你們都沒進來。”
赫爾點頭。
提前了差不多六個小時,雖然這幾天溫度影響外置能源槽,但能量也不會逸散這麼快吧?
卡瑟娜突然又想起賀千的遭遇。
一般而言,熄晶礦內就算會有吸引紅錫蝙蝠來築巢的藥物,也會等到礦區完全閉合後才會開始噴灑生效,而紅錫蝙蝠被藥劑吸引過來,這個過程需要時間,按照普通藥劑的計量會有差不多三四天的累積過渡期。
她察覺到不對進去找賀千的時候,裡麵幾乎布滿了紅錫蝙蝠,也就是說要麼藥劑提早噴灑,要麼藥劑的濃度含量遠遠高於平常使用,這兩個猜測都預示著李先生很可能是有意提前將紅錫蝙蝠引來。
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卡瑟娜往後靠在椅子上,半閉眼睛開始沉思。
赫爾腦中突然略過一個想法。
“你找他們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其他洞穴有紅錫蝙蝠聚集?”
“沒有。”卡瑟娜斬釘截鐵地回答,“賀千所在的洞穴是最先出現的。”
可以說是沿著一百三十四號洞穴往外飛,裝滿後才從其他礦洞走,直到藤檀進來,一把火燒了紅錫蝙蝠老巢,蝙蝠們又開始往回飛,但是回走數量最多的仍然是一百三十四好礦洞。
卡瑟娜停頓了一下,這麼看來,簡直就像是在故意針對賀千一樣。
電光火石間,赫爾想起之前和卡瑟娜的談話。
當時他們兩人都沒怎麼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畢竟作為談話的中心物體的開礦機械並不在他們任務的範圍內,白色傭兵團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有自己需要遵守的規則——不在任務範圍內的事情絕不插手深究。
這一條是鐵律,所以雇傭白色傭兵團,任務期間不管發生什麼毀三觀的事情,隻要不在他們任務和職責範圍內,他們都不會管,而且基於保密協議,過後也會對任務細節守口如瓶。
當然,也可以不遵守這些規則,脫離傭兵團就行了。
故而很多需要秘密進行的任務,大多數委托人更傾向於去找口碑良好的白色傭兵團,再者說,這類型的委托人會想辦法隱藏年齡身份容貌,所以刨除掉這些確定信息後,有些秘密並不算很大的事,赫爾和卡瑟娜雖然有討論留意,但也並不是很在意。
赫爾沉吟。
他當時接手任務的時候的確因為高額的傭金而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他詢問了前兩個季度看守的傭兵團,兩方的回複都是——一切正常,所以他放心接下了這個任務。
回想和這位李先生短暫接觸的這幾天,他也一直表現得很溫和,是個難得通情達理的又好說話的委托人。
而這位十分讓人省心的委托人細究起來隻有一點讓人有些費解的地方。
——對賀千有些異常的關注。
和其他人相比起來,算得上是異常的關注。
他連賀千名字都不知道,卡瑟娜也隻告訴他賀千是傭兵團裡剛來的新人,那李先生的關注從何而來?
仔細複盤這幾天的事,他們兩人唯一的矛盾和接觸點隻有第一天有關開礦機械的對話,赫爾當時認為開礦機械不在他們的任務範圍內,所以並沒有很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雖然卡瑟娜以防萬一讓藤檀跟著賀千,順便牽走了營地位置防止出問題,但是一直到李先生離開都沒有發生任何異常情況。
誰知道會在他走後出事。
而且他原原本本的把外置能源槽的事情講清楚了,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聽到了,就算之後裁員剪掉了一些人,有心人通過他們打聽這次任務,最後得出的結果也隻是個意外。
由溫度變化引起的外置能源槽能源泄露產生的意外,這樣的意外每天多不勝數,人們的注意力根本不可能停留太久,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
那位李先生,想讓人認為這是意外。
赫爾皺眉。
現在看來,他們錯估了李先生對開礦機械的看重程度。
他們認為的一件小事,在李先生那裡,是一件足以要人命的大事。
“很可能賀千自己也不清楚那些開礦機械的問題所在。”赫爾敲著膝蓋,“但是很顯然,對李先生而言,隻有一個疑似也必須要除掉。”
卡瑟娜晦澀地開口:“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赫爾也沉默下來,兩人靜坐,一時無語。
“我已經讓米麗去追查李先生的信息了。”赫爾說道,“但是你得有心理準備。”
“能在德瑞斯特政府那麼多有權有勢的老客戶手裡搶下這麼大一個熄晶礦,這位李先生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
赫爾推了下眼睛:“從他開采熄晶礦的進度來看,這個李先生的身份信息,大概率已經廢了。”
卡瑟娜想了想:“等會兒去問問賀千那批開礦機械的型號,去調一下相關資料,從這裡入手應該會有突破點。”
*
“噠噠噠。”
“李副官,你回來了?”
鞋跟打在金屬地板上響起急促而規律的聲音,周圍人來人往,腳步的主人時不時點頭回應彆人的招呼,一路上都在不停地點頭。
看得出這位李副官的人緣很不錯。
他進入電梯,上到頂層,整個走廊空曠無比,隻有極少的人在晃悠悠地走。
規律的聲音在空間內分外清晰,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像是疾風驟雨拍打在芭蕉葉上,一聲一聲,密集響亮,然後在某一個節點上猛然停下。
腳步急促的李副官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麵前的門板。
“進來。”門後傳出一道沉悶的聲音。
李副官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色,整了整衣襟,任由牆上的掃描儀掃描全身,一聲清脆的“叮”響起,李副官深吸一口氣,踏了進去。
“長官!”李副官敬了個禮,興奮地喊道。
“回來了?”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掀了掀眼皮,和對麵視訊裡的人打了個招呼,關掉了通訊。
“東西都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李副官彙報著工作進程,放低聲音,“分了好幾路,走的之前的路子,過兩天就能進倉庫。”
被稱為長官的男人頷首:“這幾天盯緊點兒,這批熄晶很重要,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李副官點頭:“我會看緊的。”
男人重又低下頭,隨口問道:“尾巴處理乾淨了?”
這回李副官臉色難以察覺的僵了僵。
男人察覺到李副官的停頓,抬起頭,厲聲問:“出什麼事了?”
李副官低下頭:“雇傭的傭兵團裡有一個隊員對我帶去的開礦機械留意了。”
察覺到男人驀然陰沉下來的,男人額頭上留下一滴冷汗:“不過沒有關係,長官!”
“熄晶礦基本上開采完畢,李先生的身份我已經完全棄用,那批開礦機械雖然現在銷售渠道很少,但是排查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出事的時候我並不在那裡,競技場的仲裁平台不會有機會插手。”
“有一點可能性都必須要扼殺在搖籃裡!”男人沉聲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次計劃的重要性,我們花了多少年才走到現在的局麵,出了岔子你整個家族都承擔不起!”
“是。”李副官深深低下頭。
“密切注意那邊有沒有後續動作,如果她們沒查到什麼就算了,如果有問題,要及早處理掉。”男人靠在椅背上扶著額頭,眼睛上斜下來的一道傷痕猙獰醜惡,“在杜鵑計劃實施之前,我們決不能有任何閃失,任何有可能引起各方注意的動作都要藏好。”
“是。”
李副官握緊手掌,被手裡的硬物硌了一下,他立即回神,將手裡攥著的芯片遞給辦公桌前的男人:“長官,這是額外的收獲!”
男人極具威懾力的眉眼定定地看投向李副官,在李副官舉著芯片的手有些酸軟時才慢悠悠地伸手接過。
“是什麼東西?”男人把芯片插進邊上的全息投影儀內。
投影儀亮起,出現讀取進度條。
“是異植。”李副官恭敬地回道。
“異植?”男人語氣不滿。
腦子被抽了?讓你開采熄晶你看異植?
兩人說話間,全息投影儀進度條加載完畢,猛然湧出一大片深重的墨綠,浩瀚如海,頃刻間將人吞噬。
男人瞳孔縮了一下。
血色的骷顱花開在眼前,像是從地獄沼澤裡探出的人頭直勾勾地注視著他。
視覺衝擊太過強烈,在他手指微動想要攻擊時,如海一般的綠色刹那間退去,室內瞬間恢複了寧靜。
猙獰的刀疤抽動了一下:“那是什麼?”
“是一百三十四號投影儀損壞前留存下來的影像。”李副官說道,“隻有兩三秒。”
“所以?”男人心情不耐,“森林裡的異植入侵礦洞了?”
“最近都在傳言斯塔迪博士在尋找一種異植。”李副官鎮定地說道,“我之前去送參選文件的時候,撞到了斯塔迪博士的助手,無意間看見了那張圖片。”
“助手神色有些慌亂,文件是用的紅欄紙。”李副官說道。
紅欄紙記錄的東西,在研究所內的級彆相當高了。
男人點了重放。
巨大的噪音乍起,黑沉的顏色覆蓋住整個房間。
“雖然隻看了一眼,但那種異植形狀奇特,顏色對比很鮮豔,所以我印象很深。”
“監控上的異植,和文件上的十分相似。”
男人凝神:“確定嗎?”
“百分之五六十的可能。”李副官說道,“因為那張圖片不算很清晰,而且不是視頻中的形態,但是花朵的形狀很近似。”
“我懷疑斯塔迪博士在找的異植,在德瑞斯特星還有留存。”
男人沒再開口,麵容完全沉浸在陰影裡。
李副官低下頭,時間一分一秒過得尤為緩慢,他偷偷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半晌,男人哼笑兩聲:“三號軍馬上要重新選舉掌權機構了,斯塔迪的票數至關重要。”
“彆張揚。”男人手指輕快地點著座椅的扶手,“選舉前再給他送過去。”
愉悅的調子在房間內響起,男人揮了揮手:“如果能成功,就記你一功,李副官。”
李副官看著在陰影中扭曲狂妄的疤痕,埋下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