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遞一聲都透著春寒,司瀅沒料到會有這出。她不過想在這燕京城有個去處,有可靠的人能依附罷了,既然謝府不容她……
“陸大人,您先前說我合適進錦衣衛,是真話麼?”司瀅看著陸慈,麵色微赧:“錦衣衛裡頭,有女子可以擔當的差事麼?”
陸慈本還喜孜孜在看戲,陡然被問及,先是發了下怔,很快眼裡搖出笑謔的輝光來。
他與謝枝山自小相識,知這人雖有些倨傲,但一貫自持,與不甚相熟的人相處時,自來便是儒雅溫寧的作派,極少見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
彆彆扭扭,甚至逗露出曠夫怨鬼討債的意味來。
而且看這兩人打擂台似的鬥法,倒像誰也降不了誰,隻教旁觀的笑掉眉毛,盼有人能再發作,一躥兩尺高。
壞心漸起,陸慈眼裡劃過粼粼笑意,他裝模作樣地點了點謝枝山:“你瞧瞧你,儘乾些為難人的事。既你這麼不通情理,不識人材,那我便帶司姑娘走了?”
說走,還真就要在前頭帶路,而司瀅也片刻不停,提著腳蹤便跟了上去。
行至門口時,聽到有人極重地咬出兩個字:“慢著。”
回身,見謝枝山視線落在司瀅身上:“你曾替我辦過事,除非你回中州,若還待在這京城,焉知不會有被我仇家查出來的那天?”
這話打得精準,司瀅果然篩了一下。
謝枝山見了,心神鬆泛下來,視線繞著她掃了兩圈。
這細手細腳的,哪裡合適當番子?怕不是與匪賊一招都交不到,骨頭便要折在人家手裡。
不過十七八的姑娘,不僅怕死,想起事來到底也天真些。
謝枝山靠回椅背,剜了陸慈一眼:“他帶你走,不過是把你往六扇門安置,讓你當個番子罷了。番子領的是辦案的差使,風裡來雨裡去,要想捉你不是輕而易舉?而且一個番子而已,丟了就丟了,到時候,哪個又會在意你的死活?”
字字剔骨,軟了司瀅的膽氣,也長了她的不解。
單瞧他的臉,那絕對是端方公子。先頭的幾回接觸,她也覺得這是位涵養且有雅量的主,哪知他真就像他母親說的那樣,動輒冷臉。
但也怪天菩薩不開眼,讓她在這裉節眼上看光他的身子,把他褻瀆了個徹底,也得罪了個狠的。
再有便也是她大意了,聽到攆她離開謝府便分寸大失,沒想到有這麼一層。
是啊,倘要留在燕京,對她來說除了謝府,還有哪裡是安全的呢?
做人能屈能伸,司瀅醞釀了下,再抬頭望謝枝山時,眼裡已是一派怯生生的暗光:“回公子的話,我到燕京本是為了尋我大哥的……姨丈說是曉得我大哥下落……我去了他家……後來被賣給謝府……”
說話斷斷續續,提起傷心事,司瀅很快便哽咽起來。她眼裡蒙起兩層水殼,眨個眼的功夫就破了,在頰麵蜿蜒成一灘濕漬。
這一哭,弄得房裡兩個大男人被動又失措。
謝枝山分外煎熬,僵著聲音說:“哭什麼,左右事情都過去了……你那什麼親大哥,也不是你哭就能尋得見的。”
這麼安慰人也是夠沒天資的,陸慈聽不下去了:“姑娘莫要傷心,仔細哭壞了身子。你那位大哥年歲幾何,又是哪樣長相?若能知曉這些,我安排布線替你尋上一尋,倘他當真在燕京城,就算藏在再深,咱們慢慢地拔,總有尋到人的那一日。”
相比較之下,這一番安慰簡直可以當範本了。
哭聲漸悄,司瀅感受到了希望,她紅著一雙眼:“可謝公子要送我回中州……”
謝枝山悻悻地站起來:“哪個說要送你走?我早便給你預好了路,是你自己……”越說越不對勁,他乾脆把袖籠一甩:“你可知原本,我對你的打算是什麼?”
司瀅搖頭,一雙眼裡含著重重疑惑,還有濕濃的水意。
謝枝山嘴角動了動,微彆開眼:“我早便與我母親說了,認你作……表妹,替你在燕京尋一門好親。”
“可老夫人……”
“她故意瞞你,存心改了我的話,打的什麼主意你還不知曉?”謝枝山冷聲。
方才那番思慮,並非臨時省起,而是他早便忖度過的。
送她回中州,也並非就安全。
其一是她曾替他辦過事,有被查到的可能;其二,立女戶單過這種事說得容易,需知這世道對女子多存不公,即便律法在前,也有的是被迫害的例子。
按他的設想,認她作表親,便是給了她一個好身份。
傍著謝家,怎麼都能找個官宦人家當正頭娘子,成了官眷不僅衣食無憂,哪個想動她,也要先掂量掂量。
不過……要不是他母親突然插這麼一杠子,他還解不了心頭的謎。
再看那不住抽泣的姑奶奶,謝枝山暗自哂笑。
他算是想明白了,怪不得上輩子要跑,怕不是尋到了親,便在他謝府度日如年,半刻也不願多待。
情勢突變,房裡尷尬地沉默了好一陣子。
是陸慈沒有想到的走向,他訕訕地摸了摸下巴:“這……謝兄思慮周到,司姑娘,你如何想?”
司瀅吸了吸鼻子,走去謝枝山跟前,矮下身去:“公子仁善,是我小人之心冒犯公子,我給公子賠罪,還望公子莫要同我一般見識。”
她垂著頭,有零碎的發堆在額角,苗一樣茸茸的。
離得太近,那額發飛到謝枝山眼前,又挲過他的手麵。
謝枝山動了動手腕,定神問:“既知我有仇家,便該猜到我那仇家並非一般人,故你就算留在謝府,也沒有十成十的安全,你不怕?”
司瀅說不怕:“我本已是飄零之人,無根浮萍,想是上輩子積德,才遇見公子這樣的活菩薩。公子大恩大德,便如我再生父母。”
輩份一下給抬到父輩,謝枝山目光難言。
這人恭敬的時候是真恭敬,造次的時候,恐怕在她眼裡,他還是那個邋遢又落魄的死囚,是她想撲就能撲,想抱就能抱的,蓬頭垢麵,壓根沒有威信可言。
還說什麼願意留在謝府,給碗飯吃就成,虛偽!
還寧願留下來當丫鬟也不願被他收房,好似他多樂意與她同床共枕似的。
不肯進他房裡,他更不願同她宿在一頭呢!
胸悶得厲害,謝枝山抒了抒氣,乍聞陸慈出聲:“有人來了。”
謝枝山摒息,確實聽到些雜遝的動靜。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位操心的娘快到了。
略調過頭,便見個綿綿身影撞進眼梢。
後麵那人絞著手跟過來,走起路來一步一踩,裙襴都沒怎麼動,像是生怕哪步踩得不對,惹他反悔。
謝枝山付之一哂。
看來缺的那根筋接上了,這時候知道伏低作小了。他是著急進宮麵聖,若是時辰寬裕,準得讓她長長記性。
他拍平袍麵褶皺,又伸手正了正發冠,這才拿正眼瞧她:“遲些……”
“都聽表兄的。”姑娘家朱口細牙,嫋嫋笑著,乖得與方才判若兩人。
謝枝山撤了視線,摁下心頭古怪。
這樣也好,且讓她以這樣名義留在謝府,暫且替她周全著。待尋到親生兄弟,再找個好人家嫁了,也不算虧待了她。
隻盼她快些尋到如意郎君,他也算了了一樁心頭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謝の壯舉,這文備用名:《重生後,認孩子的娘當表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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