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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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沒臉沒皮的話,司瀅沒太好意思問,細著聲氣兒道:“表兄信任我,拿我當自己人,才什麼都願意跟我說,我省得的。”
顧左右而言他,受了搪塞,謝枝山自然知曉。而提起丁淳,也並非他一時興起。
比起文臣,武將總要直率些。
下午議事過後,丁淳便向他打探起她的身份,又愧怍地說是摔了她的食盒,想采辦一個送來賠情。
爾後他那位五表妹提著點心來了,在陶生居待了片時,與之攀談甚至敘舊。然而丁淳顯然無心停留,連點心也隻用了一件,很快起身作彆。
同樣是麵對姑娘家,有了比照,才更顯出心思上的偏向。
要做這個媒麼?在謝枝山腦中,同這個想法一同蹦出來的,是那晚上的夢。
既可恥,亦可惱,發那樣的夢委實太不應該。
他下意識要為這份齷齪找個端由,然而想來想去,還是歸於當初的決定——認她作表親,讓她在他眼簾前晃蕩。
日有所見夜有所夢,同個府裡住著,偶爾見了麵,夢裡再跟她纏作一處……重活這世,本該是避免那樣荒唐再現的,卻沒料想生出這樣的弊漏。
既是弊漏,便該糾錯,於是心念一拐,想著既然添妝都給了,不如送佛送到西,幫她把婚事也鋪陳一番。
她有好歸宿,早日離了謝府,兩相便都清淨了。
遐思戛止,馬車正好停下來,駕車人在外頭輕稟:“郎君,到了。”
謝枝山挺直身,司瀅先行一步,探手替他撩起車簾:“表兄慢些下。”
不是什麼值得推來讓去的舉動,謝枝山襝衽躬身,往她牽出的口子下了馬車。
司瀅隨後落地,跟著他的腳蹤,一路到了地方。
是甬道儘頭的一間密室,看起來,應當是哪處的官廨。
不久,隔壁間也有人進去了。
兩股聲音,但聽得出有主有次。主要那位年歲四旬往上,待的應當是值房,有翻動紙張的聲響。聽著在探討公事,說兩句,歎幾聲,一幅憂國恤民的樣子。
司瀅聽得認真,幾乎把耳朵厭在牆麵,眼睛眨也不眨,鼻息淺得近乎沒有。
約莫兩刻鐘,隔壁的人出去了,司瀅收回耳朵,對上謝枝山黑梭梭的眼。
“聽清了?”他問。
司瀅點頭:“聽清了。”
“聽出什麼了?”他再問。
聽出這裡是兵部衙門,隔壁,應該是位姓石的兵部郎官。
司瀅複述那石大人的話:“他憂心海防,說泉州前些日子又被海寇襲擾,百姓有死有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又罵賊寇可恨,恨不能寢其肉拆其肉。”
“冠冕堂皇,沒一句管用的話,儘是虛偽之言。”謝枝山攏起袖來:“你可知他做了什麼?”
司瀅搖頭,說不知。
“病馬充作糧馬,導致半數馬匹染疫發瘟,致使糧草輜重延誤運送。爾後,再夥同副將煽動兵變……吳州南山一戰,險被倭寇屠城。”謝枝山半張臉浸於陰影,一遞一聲,藏不住的寒意。
司瀅呼吸頓住。
吳州城南山關一戰有多慘烈,縱是像她這樣相距千裡的平頭百姓,也聽過不少傳聞。
糧草供應不及,軍兵士氣與戰力便一日低於一日,雖軍中兵變被鎮壓,但對倭作戰時,卻明顯力不從心。
據說要不是當地僧兵支援,吳州早沒了。
謝枝山忽然笑了笑:“忠字是舞給聖上看的,廉潔是唸給百姓聽的,這大縉王朝,有幾個官袍乾淨?”
輕描淡寫把大縉官吏給罵了個遍,甚至連他自己也在其中。司瀅眨兩回眼,不太確定地恭維他:“自然……都不及表、”
脫口才發覺這阿諛話很有反諷的意味,司瀅及時收住口,惴惴地看向謝枝山。
隱匿之地,光線暗到跟死牢有得一比,這樣壓著聲氣說話,在相對靜謐的房室之中,其實有種互咬耳朵的錯覺。
謝枝山倒是睫影安然,隻不知在想什麼,但應當不是在琢磨她那句奉承。
司瀅憋了一會兒氣,慢慢把心放回腔子裡。
少頃兩人離了那密室,甬道儘頭,謝枝山忽停下步子:“會學人聲口這種事,你最好彆與他人提及。這不是什麼能擺上台麵說的本事,一不小心便要招禍,再者,對所有人也該保有三分警惕,須知再親近的人,興許也有拿你喂刀的一天。”
這話雖是告誡,卻也教司瀅品出一股子切身體會後的悲涼。
夜風帶著匪氣,袖角被吹得折了進去,司瀅拿兩個指頭牽平,低低噯了一聲:“多謝表兄提醒,我會牢記於心的。”
同去沒有同歸,最後是司瀅自己上的馬車,便宜表兄好像另有要事,朝她揮了揮袖,便轉身遁了。
還好回到謝府有人引路,司瀅才順利找到蕉月苑。
當夜的梆子敲到三更,織兒才回來。
據織兒所說,有人不小心把宮裡賞的水精簾給摔斷了,珠子滾得地上湖裡到處都是。大晚上的眼睛都不好使,她也被喊去幫忙,累得走路都沒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