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座府邸,要支人什麼理由都找得出來,司瀅作勢問了兩句,便一道攏帳子睡了。
那天之後,司瀅日日等著謝枝山的使喚,可接連一旬都沒有消息,到她等得實在納悶,才終於有了動靜。
來的是謝枝山身邊一名叫時川的長隨,還是大白天來的,而且透露的意思很奇怪,讓她稍微打扮打扮。
司瀅不明所以,隻能照做。
恰好府裡發了月例,還有幾匹綢子,送出去裁了兩套襖裙。司瀅揀一套換上,再由織兒替她綰個朝雲髻,推支鈿頭簪,往陶生居去了。
等到地方,才發現有來客。
原地愕了會兒,被謝枝山招呼進去:“這位是丁將軍,你見過的。”說罷,又對丁淳介紹:“舍妹司瀅。”
丁淳起身,對司瀅板板正正揖了一禮:“司姑娘。”
“丁將軍。”司瀅朝他還禮。
再看謝枝山,他戴一頂累絲金冠,玉容浮著微笑:“適才我與丁將軍談起茶道,丁將軍於點茶之法甚有興致,遺憾這技藝於本朝已不常見……恰好我記起,你於茶道甚精,便著人喚你來此一敘。”
話說得很清楚了,就是讓她來奉茶的。
司瀅納悶地看著謝枝山,他笑容和悅,聲音清磁一般低潤,很有長兄風儀。隻是……他怎麼知道她會點茶的?要靠的是猜,萬一她並不懂這個,那不就是招她來現眼了麼?
帶著滿腹疑團並幾分羞意,司瀅坐到蒲墩上。
馬麵裙撒開,橫在水榭中的是一張長案,作為主家兄妹,謝枝山與司瀅共據一側。
“蒙表兄與丁將軍不棄,那我便獻醜了,若是品相不佳,還望二位海涵。”
十足的男女相看氛圍,司瀅暈著麵腮,著手淨盞。
謝枝山坐在茶籠那頭,偶爾伸手替她遞個用具,兩人袖襴相交,很快又分開。
水榭很安靜,但聞花影照眼,水潺風歌。
與初見那日的冒失不同,今日的丁淳穩靜了些。
他一雙眼像鳳鳥,配兩道鴉青長眉,與其武將的身份倒不怎麼相配。單看相貌,倒似浮華好玩的公子哥。
湯水咬盞,靜置片刻後取勺分茶,丁淳笑著讚道:“這湯花細密,上頭的楓亭畫兒也精妙極了,司姑娘果然好手藝。”
司瀅眼梢微抬,小聲謝他:“讓丁將軍見笑了。”
腳步聲近,有人進來稟事,說是府裡有要務,需得請示謝枝山。
謝枝山起身:“丁將軍稍坐,謝某遲些便回。”再叮嚀司瀅:“好生招待著,莫要怠慢了丁將軍。”
略忖一忖便能知道,府務大抵是莫須有的借口,用意是讓這二人獨處。
頭回與男子相看,司瀅是局促的,麵上還有些抹不開,這會兒見他要走,竟生出一股被娘老子拋棄的緊張感:“表兄!”
謝枝山垂眼看她。
司瀅很是難為情,放在案上的手指慢慢縮攏:“你……快些回來。”
怯聲怯氣,聲音蚊子叮人一般,足以窺見內心的擾亂。
謝枝山將目光傾注在她身上,最終還是撂開步子,走出了水榭。
府務是借口,但也確實有了另外的來客。
陸慈等在東麵的閣道一隅,以這個視野望去,水榭中的情境儘收眼底。
見謝枝山來了,遠遠地便調笑道:“怎麼步子這麼積黏,走得不情不願,就這麼不想見我?”
謝枝山沒作理會,開口便問起正事,一臉正經,甚至是鄭重。
陸慈與他對談幾句,交換過盤算後撐上憑欄,嘴裡稀鬆一句:“詔獄是我的地盤,你且放心就是,眼下重要的是死牢那裡彆出岔子。”
說著往水榭瞥一眼,頓時樂了:“郎才女貌,不錯不錯。”
謝枝山也轉過身,朝那頭望去。
陸慈拿手指著那頭,嘴裡聒噪起來:“聽說西寧侯的女兒要進宮,指不定能拿個鳳位,到時西寧侯成了國丈爺,丁將軍也算外戚。如果親上能加親,既離萬歲爺又近一步,也給謝府多了一層保障。”
保障麼……
謝枝山眉眼沉沉,有丁淳護著,將軍夫人的名頭,無疑是她能尋到最佳的護身符。
陸慈斜過來,拍了拍謝枝山肩膀:“司姑娘要能嫁給丁將軍,這個表妹你也算沒白認。還有你大姑母也要多謝你,給她們沈家弄來位爭氣的乾女兒,白撿一門好姻親,真著數!”
謝枝山看也不看地把他手給拂落,再遠遠眺視水榭,便見一個齒牙春色,朗笑生輝,另一個烏眸純淨,顧盼可人。
香色小襖忖得她格外靈俏,羞答答變成笑睽睽,明明方才還依依著,多不想讓他離開似的,眼下卻笑成這樣……果然善變又擅藏。
謝枝山右手扶上欄杆,指關漸漸收緊,發白。
陸慈這殺千刀的,特彆會不懷好意地揣測人,在旁邊嚼舌:“你不會早就打好算盤,想著用司姑娘來籠絡哪個,所以才故意認人家當表妹?”
被說得這樣不堪,謝枝山正待發作,忽見水榭之中,丁淳從坐上起身,前傾著探出手,竟是要去摸人的臉。
眼皮甕動一下,謝枝山猝然便轉了向,踢袍而去。